文 | 罗拉
无意间看到章小蕙开了自己的网店。
应了那句,既在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谁叫她是公认的带货鼻祖,初代KOL呢?
大家一致默认,章小姐这么多年真金白银买出来的经验和品味,当真不是白来的,而是积攒成了硬实力。你可以对她的为人挑三拣四,但对于美,她是最有资格说什么好什么不好的人。
就像20年前她为了还债在香港开买手店,杂志上便写“全香港的女人一边骂她不守妇道,一边又掩饰不住好奇,想知道这个狐狸精穿了什么”。这家最早期的代购服装店,据说第一年赚了2700万,第二年赚了2300万。
隔一年非典封城,她索性结业。20年过去,又是在疫情里。她的店改头换面,从寸土寸金的中环搬到了网络时代的微店,又卷土重来。
别人说她物质,她干脆顺杆儿而上,自创一段“物质说”:
爱物质也是一场恋爱而且是自己过的很开心的一场恋爱,不用一定要去找一个人,爱你自己,爱你自己的生活,这就很棒了。
现在这话听起来对经济独立、手头宽裕的女性来说,想必十分受用。但往前二十年,她怕是又要被骂的狗血淋头。
我们很多人知道章小姐,要么是因为面相大师嘴里念念有词的典型克夫相,要么就是买垮了两任富豪丈夫的购物狂败家女。
说这些的时候,如果再配上她如下这张杏眼圆瞪,双胸呼之欲出的美艳照片,直接把天真无邪的小白兔们吓坏了:
这连红颜祸水都不算啊,这分明就是妥妥的蛇蝎女原型。
啧啧,果然是让男人望而生畏,女人心生厌弃,所有人避之不及的“香港第一妖女”。
不过八卦看得越多,越是发现,这些年,章小姐被污名化的厉害。
因为连亦舒这种看谁都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师太,话里话外都对这个“妖女”欣赏有加:
“在北美念大学、读美术的她有一股罕见的妩媚,独树一帜。大家无论怎样打扮,都是一堆 cute kids,她有味道,是时髦潮流以外一个等级。”
是啊,她“大学主修纯美术历史、哲学和英国文学,为期一年的时装买卖又念完了,接着,报读了F。I。T。的硕士课程——博物馆管理,想着未来可当博物馆管理员,穿著RALPH LAUREN上班去。”
你看,全是些和挣钱谋生八竿子打不着的学科门类,这是一个拜金女会花费数年去读的功课?一路读到了硕士,职业梦想却是去当个图书馆管理员,这点出息怕是搁寻常人家也要耻笑的。
但最让人刮目相看,还是她的文字,读起来有一种老派的典雅,没有口诛笔伐的戾气,字里行间的柔情里却不乏世事洞明,人情练达的清醒:
/请不要再把我们框在老套旧模式,如长卷发花裙子必定欠缺工作能力、爱名牌行头十足必定贪慕虚荣、即使贪慕虚荣又必定时摊大手掌跟人要的……
/压力大得很,从小已被教育把男生视为依附中心,得从这想法挣脱出来成为独立自主的一个人,真不容易。大都会天天新款,女生们只得化身妻子母亲女儿伴侣情人知己,更是圣人艺伎天使灵感女郎神奇女侠。
▲想要她同款衣衫的人,也想要她同款的书房吧
文字骗不了人的。她必须足够有才情,足够有见地,才写得出如此种种至今读来都不过时的话语,旁人也模仿不来。
所以再看到有人把她和克夫妖女挂等号,我就不是很信了。
再回头看那些克夫和把丈夫买破产的狗血八卦,才发现,那些林林总总里根本没有章小姐的声音,反倒是她那位前夫刚宣布破产,就忙不跌的写自传又是揭露又是戳穿,恨不得把所有脏水都泼到前妻身上。
而章小姐为了谋生挣稿费日夜不停写专栏的时候,写到与前夫热恋的那段时光,那场盛大的婚礼,仍然是玫瑰色的极尽浪漫的笔触。
高下立见。
明明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一见风浪起,前夫弃船逃走,还不忘船底凿个洞。但她都以为是百年修来的同船渡,千年修来的共枕眠,无论如何不肯扯掉那层遮羞布。
最落魄的时候,全香港的男人女人都在看她笑话。明明也可以像前夫一样申请破产逃避债务的啊,但她非要花了一整年的时间打官司,证明债务有错从2.5亿减到1.3亿,再扛下来独自偿还。
经济拮据到债务缠身,儿子学费都要分期付款的窘境下,她依然拎着当季的宝缇嘉手袋出街,也照样去光顾喜欢的蛋糕店。
这还不算作精,妖女,败家娘们儿?她理直气壮的回应:
“我可以分期付款供养儿子读书,为什么不可以买个22元的蛋糕吃,我也是全香港各名店的大客,这是很正常的购物行为,不能代表我挥金如土。
我不会印钞票,没储蓄也没资产,但我有工作技能,每个月有收入,例如化妆品生意、铺头、写稿。妥善安排收入,就有能力给儿子交学费,大家不要觉得我没有那么大的头还要戴那么大顶帽。”
瞧,有人觉得拎宝缇嘉吃高级蛋糕太奢侈,有人只是习以为常的日常啊,她根本get不到媒体在指责什么,转身卖了自己收藏多年的二手服饰包袋来供新款。
吃瓜群众这才了解,一个是白富美,视金钱为粪土,一个是凤凰男,钱是命,命是钱。别说什么人生观世界观,就连对钱的态度都如此天差地别。各有过错是一方面,但门不当户不对的,你还能指望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插一句题外话,男人总喜欢把送女人礼物当成投资,以为送你一个名牌包一条首饰,就能证明爱的情真意切,受赠的一方自此便要铭记于心,报以全部真心和体力操持家事。但你如果再想要第二个第三个,那就真的是贪得无厌,物质且败家了。
说的不好听一点,越是不被囿于锅边灶旁的女人,越是容易成为男人甩锅的对象。理由显而易见,你既然冒犯了男性视角里的游戏规则,那不好意思,就别怪为夫的不怜香惜玉了。
想起距离今天近百年前的“电影皇后”胡蝶,也曾有过和章小姐相似的劫数。
胡蝶的第一任男人是她的初恋兼演艺前辈林雪怀。作为前辈和未婚夫,林雪怀眼见着胡蝶名气越来越大,自己的事业却一直没有起色。
对他来说,屈居女子之下是莫大的羞辱,于是弃影从商,开起了酒楼。可他偏偏也不是块做生意的料,靠着胡蝶的注资和名气,酒楼火了一阵子后,还是以倒闭告终。
林雪怀无事可做,无钱可赚,心理日渐扭曲,对胡蝶说:还是做女人好,女人出来闯世界比男人容易,一旦闯出来别人都会说她多有本事,如果没闯出来还可以跟男人伸手要钱。
他不仅把生意失败归罪到胡蝶头上,拿着胡蝶的钱在外面风流快活,还因为被限了“饷银”就造谣胡蝶私生活混乱,大张旗鼓要与她解除婚约,吃定她爱惜名声不敢闹大,计划借此狠狠敲诈一笔。
谁知道胡蝶却不是阮玲玉,直接以“无故解除婚约”为由,把林雪怀告到法院。任他百般阻挠,胡蝶铁了心要分,打赢官司彻底与他了断。
此后乱世,胡蝶更是身不由己屡屡卷入与张学良、戴笠的真假爱恨纠葛,红颜祸水的污名也伴随一生。
但她不计较,也不纠缠,抗战胜利后和丈夫潘友声从上海辗转香港谋生,还一同开了家暖瓶厂,做起了蝴蝶牌暖水瓶的生意。夫妻俩相濡以沫,直至丈夫病逝。
▲左一潘友声,左二胡蝶
不得不佩服那些栽过跟头,甚至背负污名,还能“卷土重来”活得风生水起的女人,生命力实在顽强。
人生里留下“污点”的她们,血雨腥风里扛过来,比常人更加懂得生活的本真。浴火重生之后,再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也再没什么能折断她们的羽翼。
话说回来,一辈子这么长,任谁都难保没留个油渍墨点的吧。
当年章小姐的处境,只是想想都觉得可怕,唾沫星子淹死人,一个年近40岁的女人,被前夫泼脏水,被男友殴打,被公众妖魔化,要怎么活啊。
可大家看到的却是Never Complain,Never Explain,该挣钱挣钱,该买衫买衫,一群人要为她“平反”,她说自己的能量不要放在这些事情上。
最难的时候,同时接20个杂志的专栏,工作完十个钟头还在被人催稿,写到眼睛睁不开,手都在抖,突然看到自己的一双手,虽然小却是自己的手,把所有没有的东西变为有。
名媛和寻常女子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各凭本事吃饭,靠男人也好,卖化妆品暖水瓶也好,为了挣钱还是为了爱好,并不重要。顺从本心,认真努力,就是生活的本真吧。
谁的人生不是一台自动贩售机?在按下选择的商品之前,你就已经知道要付出多少代价了啊。
其实,现在的女性倒也未必是多么推崇章小姐,大概是发现她的“物质”里是有文化有品味有坚持在的,是不落俗套的,而她的“黑历史”里却不曾还原一个真实的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