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红桃》“偶像剧”拍成了“花瓶剧”

◎唐山

“关晓彤一开场穿黑丝涂口红,我还以为她的任务是要对哪个敌方的要员使美人计,结果她是去火车站刺杀的?杀个人要化全妆这么隆重的吗?”

“韩东君的卖相还是好看的,但是也就剩下卖相好看了……”

“太假了。作为一部谍战剧,虽然情节弄得算是紧凑,但可信度不高。两个主角,都太在意自己是不是好看。越在意,越让人出戏。”

被寄予厚望的“谍战+偶像”剧《梅花红桃》刚播12集,豆瓣上的“酷评”已如排山倒海,呈现出奇特的景观:一方面是“收视率杀疯了”,另一方面则是网友们“不看的呼声越来越高”。

《梅花红桃》容纳了当下“热剧”几乎所有的“成功密码”:著名编剧,市场经验丰富的导演,有大批忠粉的明星,再加上悬疑、谍战、偶像、三角恋、暗杀、斗智、老上海风情……为何反响与预期之间的落差这么大?由此带来的悬疑,恐怕比剧中那些所谓“悬疑”,还精彩。

一言以蔽之:《梅花红桃》的创作团队似乎完全误会了“偶像剧”的概念,生生给拍成了“花瓶剧”。

接受粉丝修改的明星才会成为偶像

“谍战剧”与“偶像剧”结合,并非新事。过去10年,类似作品不断涌现,较成功的有《伪装者》(2015年)、《麻雀》(2016年)、《瞄准》(2020年)、《叛逆者》(2021年)等。甚至可以说,已成类型片中,“谍战剧”+“偶像剧”是对投资人说服力最强的品种之一。

“谍战+偶像”剧能火,原因有三:

其一,“偶像化”是大势所趋。几乎所有剧都难免俗,古装剧、都市剧、警匪剧,甚至正剧,均已“靠偶像撑台”。当年轻观众成为最主力的收视人群时,据说这样才能“迎合市场”。

其二,偶像自带粉丝,运营风险低。一般认为,粉丝是无脑的,会盲目追星,哪怕是烂剧,也能保证收视率,供资本轻松、安全套利。

其三,创新空间相对更大。主题创新、内容创新、手法创新都需成本。如风险不可控,资本便会转向更“简单”、更直接的创新路线——偶像再生产。

“谍战+偶像”剧是资本、市场与创新环境共谋的产物,是作为“经营策略”而出现的,内生因素未必是其根本动力。从一开始,“观众需求”便被无视、被代言了。这是“谍战+偶像”剧的原罪。

从结果看,正是一批不懂偶像的人在生产偶像剧,他们一边在生产,一边又在鄙夷。在他们的认知中,偶像剧即肤浅、庸俗、低档次、品味差。拍偶像剧,不过是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与“创作”无关,与“审美”亦无关。

于是,偶像剧果然被轻浅化——只求外表靓丽、性格呆萌、穿着时尚,不求其他,常入“拿着肉麻当有趣”“装酷”的渊薮。

可问题是:年轻人真的无脑吗?他们真会喜欢这样的偶像?

只要玩一下“大火”的电游《原神》即知,它的趣味不在难度,而在互动感——玩家可以调教一个角色,使其成为明星,在“帮其成名”中,得到快乐。这其实才是当下年轻人“追星”的主流模式:他们不断用自己的意愿去塑造明星,将心中的完美形象附加在其上,然后再去“无脑追”。

这就可以理解,为什么粉丝们会这么苛刻:在网上,他们不断给明星们挑刺,发出各种指令,动辄谩骂,因为他们承担了“偶像创造者”的使命。粉丝只有选择权、没有参与权的时代已成过去式,接受粉丝修改的明星,才会成为偶像。

在今天,偶像只是年轻人期望的最大公约数,而非一张脸、几分善良、私生活干净和资本炒作的组合;偶像们必须与粉丝持续互动,及时了解对方需求,并及时表现出“我正是你需要的”。

名义上是电视剧却更像一场拉长的T台秀

从今天粉丝对偶像的要求看,《梅花红桃》显然不合格。

在今天,任何偶像都要回应粉丝们内心的核心关切:生活的意义是什么,如何在无聊的格子间人生中找到自己,如何化解对未来的焦虑,所谓幸福感是什么……

以《叛逆者》为例,它也是“谍战+偶像”剧,但在国仇家恨的大叙事下,兼容了“如何建立人生意义”的小叙事。剧中男主角也曾迷茫,也曾在“对个人报恩”与“民族大义”之间做出错误选择,最终在理想主义的照耀下,走上正确的人生道路。

再如《隐秘而伟大》,同样呈现了成长之困,最终主角们在革命伦理与生命伦理之间找到了平衡。这,即学者李城所说:“以青年为叙事主体,以个人成长为母题,在日常生活叙事流中突出青年自我成长史,完成国家与青春的同构,实现了青春话语与国家话语的契合。”

“谍战剧”与“偶像剧”必须发生化学反应,必须找到个人成长与家国情怀之间的结合点。如果只是拼在一起,各说各话,就会变成“花瓶剧”——演员的脸依然靓丽,可每个动作都不合理,成了“死美人”。而这,恰恰是《梅花红桃》的最大问题。

《梅花红桃》根本不关注剧中人的生命成长,忽略了角色与观众的互动,创作者们想当然地以为:观众只是来看“漂亮脸蛋”和“好故事”,他们不需要从观看中,抚慰并开解精神上的困惑。

于是,《梅花红桃》中所有人物都是标准的“纸片人”,无恐惧,无欢乐,无波澜,“杀敌”成了他们存在的唯一目的。他们从不困惑,也不追问,更不成长,除了关心自己在每个镜头中的造型是否优美,再无其他。可把这些漂亮的造型拼起来,怎么也拼不成一个活生生的人,更像是一场拉长的T台秀。

找不到“更高的东西”情节越编越离谱

丹麦著名哲学家克尔凯郭尔曾说,生而为人,“既不使自己的生活百无聊赖,又不无谓奔忙,那么,就必得要有某种更高的东西存在。通过它,人们可以走向高处”。

每个人都会寻找“更高的东西”,难度在于:既然是“更高的东西”,必然脱离现实经验,可我们又只能靠现实经验,来判断它是否真是“更高的东西”。这一悖论决定了,追寻的过程必然充满迷茫、挫折、痛苦与惊喜,是真是假,绝大多数观众靠直觉就能体会出来。

网友们指责《梅花红桃》的剧情漏洞百出,并不完全是故事逻辑性的问题,而是在建构“更高的东西”时出了纰漏。

生活本来就不合逻辑,任何故事都会有漏洞。观众们真正期待的是“不同寻常却合理”的解释,观众抱怨剧情有漏洞,往往意味着,作品没能实现“不同寻常”,未让观众沉入到故事中——当观众不是通过感受去看一部剧,而是用理性来审视它,这部剧便已失败了。

《梅花红桃》的剧情足够曲折,每集都会设计一个“引爆点”,密度之大,给人以喘不过气之感。可这些“引爆点”都是“出现问题—即将崩溃—主角灵光闪现——解决问题”模式,且所谓“灵光闪现”,无非是男女主角“假扮情侣—现场编词演戏—骗过所有人”。

再好的故事套路,反复使用,也会让人生厌。更何况次次都用“砸现挂”“抖机灵”来解决,未免太过小儿科,直让观众痛不欲生。

情节是为内容服务的,没有“更高的东西”,或“更高的东西”不真实,创造者只好用情节填补。可情节提供不了真正的“更高的东西”,这一次糊弄过去了,下一次怎么办?倒逼其越编越离谱。

比如剧中,特务们为揭穿假情侣,竟以“逼婚”为妙计,结果赔上了日本特务头子的命;

再如女主角已被军统召回,违反纪律逃回家中,竟然靠几句台词来敷衍丈夫、友人和同事,并以为成功圆谎……

这种泥石流般的想象力,连毫无特工经验的我都看笑了,那些专业特工情何以堪?

这部剧是生产出来的而非创作出来的

《梅花红桃》中,几位演员的表演也令人失望。

显然,他们同样对偶像产生了集体误会,以为偶像就是在每个镜头中卡住C位,时刻提防网友们截取表情包,耍酷高于一切……有了这种包袱,演员只好拿出无瑕疵、无死角的万能脸,用一种表情处理所有场面,则演员与AI又有什么区别?

不否认,可能在剧本层面,《梅花红桃》便未能赋予角色更丰富的层次。故事太多,把人物挤扁了,变成情节的载体而不是相反,客观上限制了演员发挥。但好演员总有解决方案,会找到自己与角色之间的关联,而不是角色是角色、自己是自己。如果连演员都置身于角色之外,观众又如何能进入?

在《梅花红桃》中,男女主角的成长线原本就不清晰,靠情节来填坑——双方本是恋人,因男方工作性质特殊,不得不分开,由此产生误会,却因共同的“抗战大业”,又貌合神离、互相利用地走到一起。这种“从相爱到误会,再从误会到相爱”虽是俗套,但足以处理得更有层次感,可从结果看,通篇无层次、无波澜,令人生疑:演员们事先通读剧本了吗?为何处理得如此粗糙?

成功要各方努力,失败只需一方拉胯,而《梅花红桃》的奇特之处在于,它在几个方面都有问题。疏忽背后,传递出惊人的傲慢:创作者们游离在观众的真实需求之外,自以为在“娱乐观众”“讲个故事逗他们玩”。这种以专业性为名的戏谑态度,使该剧成了生产,而非创作。

也许直到开播前,《梅花红桃》创作者们都没意识到它的问题,仍沉浸在“这种剧还能怎么拍”的幻觉中。如此,不仅让人担忧:类似的作品会不会继续生产出来、何时才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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