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力淘宝”芜湖样本

经济观察报 记者 沈怡然 进入12月以来,各省市密集调研长三角枢纽芜湖集群算力公共服务平台项目。作为全国首批算力调度平台项目之一,该平台已接入安徽省27个数据中心(也称算力中心)、上线1000多款算力产品、服务11个算力用户,并获得超过2000万元的交易额。

该平台的母公司是芜湖市大数据建设投资运营有限公司,近来,其董事长胡蓉每周都要花几天时间接待来访者——他们大多来自各地省级、市级数据局,也会带着地方国资企业前来咨询。12月以来,胡蓉接待了来自北京、贵阳、青海、青岛、济南等省市的客人,在12月4日采访当天,她还接待了来自廊坊的客人。

和西电东送国家战略类似,东数西算战略本质上是将东部地区的算力使用需求合理分配到西部地区,实现不同地区资源的重新配置。算力调度是实现这一目标的关键工具,它能够根据实时需求和供应情况,让买卖双方直接按照供需进行适配。

随着各省市的算力布局从最初的热潮期转向整合与梳理阶段,东数西算战略也迈入了新节点:国家在建设好算力资源后,需要将其有效调度和利用,因此,算力调度的战略地位凸显。

据经济观察报记者统计,2024年以来,全国有超过20个省市下发了《算力设施高质量发展方案(2024-2027年)》,均强调建设算力资源调度平台。预计未来三年内,全国将有一批省级、市级的算力调度平台陆续建成。

芜湖算力调度平台在2024年8月被国家数据局评选为首批全国一体化算力网应用案例之一。除安徽省芜湖市案例外,首批应用案例还分布在上海市、江苏省、福建省、河南省和新疆维吾尔自治区。

一位来自工信部下属某院所、参与过东数西算战略的人士对经济观察报表示,作为第一批建成并获得规模性收益的算力调度平台,芜湖算力调度平台验证了算力调度理论和技术的可行性。其操作方法和运营机制也比较独特,吸引了各地关注和学习,接下来,各地的借鉴或参照,有助于形成标准化的算力调度模式和规范。

三方运营机制

2023年,在安徽省数据局的指导下,胡蓉带领团队启动了算力调度平台项目。

早在2021年,国家数据局与国家发展改革委等部门联合印发《深入实施“东数西算”工程 加快构建全国一体化算力网的实施意见》,提到打造全国一体化的算力调度平台体系。

胡蓉在2022年到国企任职。她观察到,东数西算工程到2023年迈入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各地的算力建设已从最初的热潮期转向了新的格局:东数东算、西数西算,东部和西部的数据中心各自服务于周边区域,而中西部的算力很多没有被充分利用。就像当年在西电东送战略中实现智能电网一样,算力调度平台也是解决资源不平衡问题的关键,会成为未来的风口。

该项目从2022年9月开始谋划,正值芜湖市迅速引入数据中心。作为东数西算长三角枢纽两大集群之一,同时也是中部六省唯一的数据集群,芜湖市在获批建设数据中心集群后的一年多时间里,已建成15个数据中心,这样的建设密度在国内屈指可数。芜湖市的规划也因此改变,为了给算力设施提供土地,芜湖将许多商业用地折价改为工业用地。

这些算力设施不仅需要建起来,还要用起来,匹配到相应的算力用户。

项目最初的设想是借鉴电商模式,打造一个类似淘宝的算力交易平台,计划让全市的15个数据中心作为第一批“淘宝商户”入驻,上架他们的算力产品,吸引用户到平台上购买算力服务。

这些数据中心的卖方主要是互联网公司、电信运营商和传统IT公司,使用方包括安徽省的大型企业、科研高校、传统行业的厂商和科技类中小厂商。

胡蓉团队原本希望政府能出资建设,但在财政紧张的情况下,获批资金并不容易,胡蓉向多个有关部门申请资金都没有获批,不得不开始探索市场化的道路。

2022年9月,团队仅有4人,胡蓉作为法人代表亲自向银行寻求融资贷款。当时团队承担着较大压力,胡蓉认为,一旦选择了这条道路,就必须形成商业闭环,把投进去的钱收回来。

2024年8月,安徽新智算力科技有限公司正式成立。该公司是平台的运营方,它有三个股东,分别是数安云计算服务(安徽)有限责任公司、芜湖市大数据建设投资运营有限公司以及合肥中科类脑智能技术有限公司。

三家公司代表了三方,让项目形成了由省级大数据公司控股、芜湖大数据公司参股、第三方技术团队运营的机制。为了调动各方的积极性,项目通过股比36%、34%和30%来确定三个实体的力量。

团队的构想是,算力调度平台是国家战略资源,控股方必须是国资。为了后续推广,吸纳更多数据中心,运营方还拉来了安徽省级的大数据公司来控股。

另一方面,买卖算力并不像在淘宝上买卖普通商品那么简单。算力交易通常有两种方式:用户直接向数据中心购买算力的使用权;或者根据自己使用的算力资源规模、时长或特定硬件(如GPU)向数据中心租赁并按需付费。很多传统企业用户甚至不清楚自己适合哪种服务、需要多少算力。平台需要具备专业技术能力,根据用户的计算需求推荐合适的硬件配置和算力资源,并给用户安装调试好。

所以平台的建设者和运营者需要具备科研实力,要有好的雇主品牌形象、能提供有竞争力的薪酬吸引技术人才。此外,还要能盈利,实现商业闭环。这样的体制机制要有足够的灵活性,因此混合所有制更合适。

胡蓉开始寻找有实力的民营团队来承担平台的运营,她决定与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类脑智能技术及应用国家工程实验室孵化的中科类脑团队合作。

打造“算力淘宝”

项目在2023年6月通过安徽省数据局评审,芜湖团队一边研发平台,一边寻找买卖方。

当时,其他省市的平台也在建设中,主要是上海市通信管理局参与建设的上海算力交易平台,以及由苏州市大数据集团有限公司全资组建的苏州市公共算力服务平台。这些地区经济发达、用户众多,平台的用户基础广大。这给芜湖团队带来了激烈竞争。

项目的策略是先找准定位,明确平台主要服务哪些企业,再想办法引流。

从使用份额看,大型互联网公司和人工智能企业是主要的算力使用大户,但这些企业大多在经济发达地区,而且很多都自建数据中心,对公共平台的需求并不旺盛。

胡蓉特别关注了高校科研用户和中小高新技术企业的需求。截至2023年,安徽省科技型中小企业总数超过2.7万家。在科研用户方面,仅合肥市就有55所高校,这些高校实验室的科研用户虽然资金有限,但对高性能计算资源的需求非常大。

中小用户通常会不定期地、零散地下订单,他们不太可能直接与大型数据中心交易,因此成本很高。数据中心也难以关注到这种小规模的需求。胡蓉认为,按使用时长租赁的模式非常适合那些客户。

这些用户预算有限、对价格敏感,平台在简化了操作流程的同时,还尽可能地控制算力服务的价格。2024年以来,项目一直在找便宜的算力,不断和各类数据中心谈判,有些由央企建设的数据中心,愿意承担一定的社会责任,以更低的价格与平台签约。

为进一步引流,胡蓉让团队开发大模型的适配服务并免费提供给用户,很多用户为了训练和推理模型而使用算力,平台便向他们提供一站式服务,以增加用户黏性。大家的想法是,依靠前期的融资、补贴模式把价格降低,快速引入客户形成规模。

此外,由于算力服务的定制化特征,各商户的算力价格是不透明的。胡蓉认为,要打造一个公共算力交易平台,必须公开服务价格,让用户在平台上比价。团队期待后续国家能出台统一的算力指导目录价格,以规范市场,平台也会尽早将算力服务价格透明化。

各地平台互通的挑战

自东数西算战略启动以来,全国10大算力集群、8大算力枢纽节点的建设已经全面启动,2023年,全国新启动的数据中心项目接近70个。

2024年以来,算力市场供不应求的紧张行情趋于缓解。买方的动作不再像2022年那么急迫,当时,各家互联网厂商纷纷抢购服务器,GPU芯片价格翻倍。如今,算力的买卖双方询价和谈判时间更长。数据中心的增长曲线正在放缓。根据中国信息通信研究院的数据,中国算力设施中的机架数量在2024年上半年仅增长2.5%,而2023年全年增长了25%。

胡蓉发现,在行情大转换过程中,供需不匹配的现象普遍存在。大厂对算力的需求基本饱和,更多中小厂商的需求仍然迫切,尤其是对特定硬件的需求。比如,很多用户急需英伟达的算力芯片,市面上这种芯片存量较少,很多未被禁售的型号也不好找,同时,很多国产芯片由于性能和生态兼容性的原因而难以找到用户。

为了解决这一供需问题,平台正在积极通过全网调度算力,形成一种算力的调配和共享机制。例如,当一个用户使用完基于英伟达芯片的计算资源后,这些空闲下来的计算资源可以调度给另一个用户使用。从卖方的角度看,一座数据中心建好后可以先从平台上对接到相应的订单,再按需采购和部署算力,省去了在没有订单时服务器、机柜等固定资产带来的折旧和能耗成本。

随着各地下发《算力基础设施高质量发展行动计划(2024-2027年)》,很多省市从观望转向了着手建设算力调度平台。在与前来拜访和咨询的客人交流时,胡蓉获知,他们最关心平台该如何搭建、以什么机制体制搭建。

胡蓉的下一步任务是推动该平台与其他省市平台的对接,实现互联互通。团队正积极与各地数据局对接,开展技术对接和数据互换。

各省市算力调度平台的互联互通意味着跨区域的数据交换和资源共享,形成一个全国性的算力网络,来应对突发的大规模计算需求,如自然灾害预测、大型科研项目等。

然而,当前的互联互通面临一定难题。

上述工信部下属某院所人士称,首先要解决技术兼容性的问题,各算力平台要在技术上兼容不同平台的规则和系统,还要保护数据的安全性和使用方的商业隐私。

胡蓉介绍,公司的技术团队已经着手攻克这些技术难点。相比之下,各地在政策、资源、管理上实现更深层次整合的难度更大。团队一直积极与各地进行技术对接和数据互换,但发现各方在实现统一管理的意见和态度上没有达成共识,还需要国家层面来整体性地推动。

上述工信部下属某院所人士称,各省的算力平台基于各省的数据中心资源,收益肯定是不同的,大家的建设和互通意愿也就不同。例如,某些地区可能提供了更多的计算能力、数据存储空间或其他IT基础设施,而其他地区则可能是主要的数据产生地或者用户群体所在地。国家在推进东数西算战略过程中,要兼顾到不同平台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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