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淀粉肠里,我看到了真正的中国街头文化

最近,我刷到了一对北漂小夫妻摆摊卖淀粉肠的视频。

博主自称老公是失业程序员,被裁了一直没找到工作,自己刚生下二胎,每个月开销两万多,必须寻求新的赚钱方式。

于是二人就想到了摆摊卖烤肠,把野餐车改成了烤肠摊,第一天收入140,第二天收入157,第三天被城管收了摊子。

摆摊这个话题,在今年初非常火热,经常上热搜。

一时间各种肠粉摊、饰品摊、煎饼果子摊都出现了。

但就像初次创业者大多以赔本收场,毫无经验的人第一次摆摊往往经营惨淡。

而那些从公司流窜到街头的幸存者们则发现,最不容易赔本的是卖淀粉肠。

因为淀粉肠全套工具下来成本也不过百元,卖不出去还能自己吃。

淀粉肠也火了,一时间,街头多了一群卖“淀粉肠”的。

各路媒体也跟进报道,让淀粉肠彻底火了一把,成为互联网的流量密码。

而我们在深入研究了淀粉肠后发现,这一根火腿肠的背后包含的绝不仅仅是一种小吃的兴起和衰落。

关于淀粉肠的诞生、经营与演化,实际上是真正街头生存智慧的集合。

淀粉肠生存智慧

街头生存智慧不同于白领生存智慧。

适用于白领生存智慧的知识,像如何在客户的吹捧中保持清醒,在合同谈判上获得最大利益,如何利用快捷键快速切屏,摸鱼不被发现等,这些在一切以生存为前提的街头文化里是无用的。

而当这两种文化碰撞,白领就陷入了迷茫之中。

比如如何选择淀粉肠。

跟市面上常见的火腿种类不同,淀粉肠往往都是“厂家直销”,包装简单粗陋,主打量大便捷。

目前,市面上主流的淀粉肠,有芮源、夫宇、双润这三种。

他们的价格,大多在100元100根左右。

这三种淀粉肠,每个人对其评判的标准都不同,有人说双润吃起来有鸡肉味,有的则说有香精味。

而淀粉肠这种看似细微的差距,往往能让往来的客人决定一个摊位的生死。

如果你没能做好当地人味蕾的调研,那你买的淀粉肠只能满足垃圾桶的胃。

淀粉肠上的气泡,就像街头诱捕你的陷阱。

在初步搞定淀粉肠的选品后,下一步就是如何巧妙地烹饪它们了。

人们常说,人类与猴子最大的区别就是能熟练地使用各种工具。

但某些人类对工具的掌握能力可能稍有欠缺。

淀粉肠摆摊,需要烤锅、卡式炉这两种工具。

想在街头出名,就要摸爬滚打,贵为NBA状元,最年轻MVP的德里克罗斯,在青少年时代混迹芝加哥街头时也常挨嘴巴子。

想卖好淀粉肠,就要在工具间里苦练七十二变。

厨艺不精的人想驯服烤锅,需要献祭一大包焦糊的淀粉肠。

如果烤盘上的淀粉肠有一抹亮眼的黑色,那每个摊位前的顾客都要忧心忡忡。

干瘪的淀粉肠像是一根炸得用力过猛的天津大麻花,蜿蜒扭曲。

而如果说驯服烤锅是白领们在《西游记》里途径女儿国,那作为烤肠工具里唯一一个具备火属性的产品,防风的卡式炉,就是把他们放在火焰山上烤。

·卡式炉

·卡式炉

习惯了在键盘缝隙里讨生活的白领,面对这种会喷火的器具,一不留神就是原地爆炸的结局。

在一声巨响之后,调料罐换个角度看世界,在反面端详锅底,淀粉肠和炉子也完成了一场哲学上的剥离。

那些在电动车、自行车、小推车后座上贩卖淀粉肠的朋友,面对被炸翻的摊位,还不忘用细腻的笔法描绘了等待烤肠的5位顾客:“两男三女,还是小年轻。”

在第一次出摊就爆炸后,博主准备把剩下的90多根淀粉肠免费送人,并说自己再也不摆摊了。

卡式炉喷出的火焰,唤起了人类刻在DNA里的恐惧,于是一脚把烧着的卡式炉踢飞,任其在马路牙子上野蛮生长。

别人卖淀粉肠靠的是炸制的香味,有人则用火光吸引了整条街的顾客。

以上这些失败的案例,其实是街头文化萌芽的胎死腹中。

15岁,混迹于汉普顿的艾弗森,目睹自己8个好哥们在械斗里丢了命,自此转战橄榄球,最终在篮球项目上大放异彩。

这种胎死腹中,每天都在街头上演,也在淀粉肠的创业路上成为拦路虎,让一个又一个莽撞闯进淀粉肠世界的初生牛犊狼狈出逃。

街头文化的内核,是一种对抗精神,你不让我乱写乱画我就在公园里涂鸦,你不让我写些反抗的诗歌我就写成rap。

到了淀粉肠这里,对抗就成了和城管之间的对抗。

摊贩们在和城管的斗争中,总结出了与城管斗争的生存法则。

1.城管前来规劝,一定不能跟城管犟嘴。

因为第一次是劝离,不会收摊位,第二次,有小概率会被收摊位,要隔周周一去执法大队取。

2.执法全程录像,所以尽量不要撒泼打滚,因为没有任何效果。

3.如何区分城管。

有淀粉肠摊主是这样说的:“他们制服正面看上去差距不大,岁数大的就是保安,年轻的就是城管。”

4.如何躲避城管视线

摸清城管巡逻路线,与其路线呈对角摆摊。

以上,就是淀粉肠的生存智慧的简要陈述,那为什么是淀粉肠最契合街头智慧呢?小饰品、鲜花、二手电脑不行吗?

看似淀粉肠是种偶然的爆火,其实是一种必然,就像Oversize的流行是因为一件衣服一家子轮流穿,一根淀粉肠,其实绑定了中国人对幸福的想象。

淀粉肠与幸福的想象

一根通体粉红,顶端绑着铝环的淀粉肠,锚定了个体的瞬间,又给群体以宽慰。

个体上,淀粉肠经常和泡面或炒饭进行组合,充当肉类的作用,只需要5分钟,就能填补心情急切孩童饥饿的胃。

其相对普通零食较贵的售价,比如辣条5毛时,从来就没有5毛的肠,所以儿童对其是有莫名的崇拜的,认为它是“高级的零食”。

一直以“没有肉味”闻名的淀粉肠,其实淀粉含量都不超过10%,成本确实不低。

在高铁尚不发达的十几年前,绿皮火车是人们出行的主要交通工具。

“泡面+火腿肠”是车上成年人的吃食,极具安全感。

这种看似微不足道的幸福,被打破时人们才能感受到绝望。

2008年春节,京珠高速韶关至郴州段160多公里的高速路上下起了冻雨。

公路边到处是被积雪和冰凌压断的树木,装了防滑链的车辆在结冰的路面上依然严重打滑。

数万名乘客被困在大大小小的车辆中,缺衣少吃,瑟瑟发抖。

路边小贩手里的泡面和淀粉肠价格翻了几番,被众人抢着买。

淀粉肠,还一度成为商家大战的副产品。

在2013到2014年,康师傅与统一方便面竞争激烈,康师傅率先以每盒方便面送一根火腿肠的方式打响了“火腿肠战争”,随后,统一也效仿康师傅送起了火腿肠。

一年多时间里,两家公司共用掉了40多亿根火腿肠,相信不少朋友还记得,当时拆开泡面,里边赠送的小拇指长短的火腿肠。

淀粉肠的终极意义,则是对幸福生活的向往。

它被归为火腿肠的一种,但就像金华的火腿是火腿,米其林的伊比利亚火腿也是,但淀粉肠其实跟火腿没啥关系。

淀粉肠是一种模仿的食物,指向了一种对于肉的想象,就如同指向了一种每天吃肉的美好生活的替代品。

我们从小到大,其实吃过好多这种模仿的食物。

比如素牛排、素鸭翅、素牛肉、酱肉丝。

它们是一根根链条,链接着另一种生活,也是一种想象,吃不上好的东西,就用这个代替。

AD钙其实就是水兑糖,旺仔就是全脂乳粉兑水,跟牛奶没啥关系。

但人们当时并不懂,就感觉这就是肉蛋奶,吃上了就过上了好日子。

很多人在小时候应该都思考过“无花果到底是什么味道的”,但无花果零食其实就是酸萝卜丝。

淀粉肠也不是一直像如今这么火爆。

把时间往前推,2015年流行的是“台湾烤肠”。

2018年流行的则是“火山石烤肠”。

淀粉肠到现在重回人们视野,已经有了全新的概念。

它代表了一种朴素和诚实。

没什么肉味,2块钱可以买好大一根,纯淀粉,也不用担心吃到死猪肉。

于是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走上街头,被迫或主动迎接这种诚实。

只需要100元,就能支起一个摊位,也算是创业了。

但把时间倒推15年,那时候的年轻人向往什么呢?

开咖啡店、开酒馆,没听说谁要支摊子卖烤肠的。

·大冰的小屋就是典型代表

·大冰的小屋就是典型代表

这是为什么呢?

创业的成本和风险扶摇直上,过去的创业奇迹几乎不可复制,不可重写。

年轻人要担心明天能不能吃饱饭的问题,而不是明天能多赚多少的问题。

恩格斯在《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一书中,记录了这样的情景:

在生存的寒风面前,大家其实都在光屁股跑,时代在这里,似乎又绕了一个圈。

就像所有的街头文化都是诞生于街头,消亡于街头。

有人发现自己其实活成了一根淀粉肠,花了30年,终于找到了自己该去的位置。

校门口孩子放学,从失业白领的小摊上接过一根淀粉肠,来接孩子的妈妈跟在后面说这个没啥营养,今天吃就吃了,不能天天拿零花钱买这个。

小孩拿着淀粉肠边吃边跑,回头应付妈妈说好,失业白领失魂地张望,原来那个孩子是20年前的自己。

唯一的疑惑是,自己要在下一个冒着寒气的清晨,涌上街头,为生存摆摊。

而他的未来会更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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