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丨杨司奇
今天想要推荐给你的,是一本可爱的小书,美国作家艾米·里奇的《世间万物:与植物、星辰、动物的相遇》。
《世间万物》,(美)艾米·里奇 著,徐楠 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19年2月版。
在用现代科学的放大镜和显微镜无限拉近的现代信息世界里,我们身边的事物几乎都化作了百科全书里的辞条。所有名为“自然”的东西都被某种现实的“形状”规训了,它们或是面目模糊地躺在冰冷的教科书里,或是被制作成标本供游客欣赏,或是被当作日常摆设存放在容器之中,或是伪装成早餐被囫囵吞下。但是在艾米·里奇的《世间万物》中,这些早已失掉形貌的事物获得了重生。
你能想象这个世界上有一种随时会晕倒的山羊吗?这是生活在美洲的一种特有的羊。当听到风吹草动,或大呼小叫,甚至树枝断裂的声音,晕厥山羊会一下子跑走,然后僵住,接着像我们打扫卫生时倒放的椅子一样倒下。世界太变幻莫测了,此刻还灵活柔软,下一刻就变得像石头。但这不是新生儿松软综合征,也不是蹒跚病,晕厥山羊只会晕倒几秒钟,肌肉僵硬地一动不动,意识却完全清醒,像吓坏了的小雕像。
毛毛虫、马峰与飞蛾,出自16世纪欧洲古书《了不起的书法古迹》。
你能想象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为了迎合虚幻而折腰的植物吗?大多数植物都会为了配合现实而折腰。如果它们住在离窗户较远的架子上,便会努力向着光线倾斜弯曲。或者,如果它们从土里探出头来,发现自己被风中的冰粒推来搡去,大多数植物都会调整下对自己体型的期望值。体型太沉重了,期望也太沉重了,一切都太沉重了,除了灵魂。只要你能抓紧自己的灵魂,弯个腰也没什么。
但有时候有些奇怪的植物,比如拟南芥,会疯疯癫癫的,为了迎合虚幻而折腰。由于地心引力,世界上的植物都把根部往下送,茎干朝上送。这种植物恰恰相反。它们多叶的幼苗会钻到地里,好像太阳就在那下面,根部却朝上生长,好像风中能吹过磷元素似的。它像一艘精神错乱的船,非要上下颠倒着航行,在水底拉起丝制的帆。无论你纠正这种植物多少次,它都会一如既往,拔起根部,嫩叶交织着回到泥土,寻找地下的太阳,寻找失望。
在《世间万物》里,我们还可以看到对随波逐流勇敢说“不”的鲑鱼,想要做稀奇古怪的鱼类的河狸,住在耳朵里的卡布多山羊,对巴西有着强大执念的林莺,被一种特殊的饥饿感困住的熊猫,时而像时钟一样自律时而渴求到疯狂的豌豆,因渴望而变得敏感、居住在深渊里的金凤花,因爱不断失血又因爱不断愈合的千穗谷,无法忍受大喊大叫的海参……就像一部充满梦幻的小说集,艾米·里奇用她诗性的想象力解放了自然。
鲑鱼(局部),出自《鱼书》(1939)。
这是一本很特别的书,让人愉快,让人变得轻盈。特别的地方不只是她所描写的事物,还有她描写事物的方式,并且后者更为重要。所以,与其说这是一本调皮的自然史,一本诗意的科普著作,毋宁说这是真正的自然文学。因为对自然充满了尊重与理解,对个体生命充满了丰富的感受力,所以艾米·里奇才窥得了世界的诗眼。
我们如今对事物的认识,尤其缺少这样一种丰沛的感受力与想象力。这种情况到处都是,比如,现代地图也是平淡得令人失望:一系列精确的科学测量、经线、纬线、地域、边界,一连串读起来毫无新鲜感或者佶屈聱牙的地名。所有的事物都被框进一定的边界之中,想象成为多余的、可疑的东西,所以我们只能依靠数学家、生物学家、天文学家、物理学家、化学家告诉我们更多的真实。但“真实”之后呢?科学知识只能带我们走到这里。
与现代地图不同的是,在中世纪,地图不仅标示了大洲、国家、城市与河流,还绘有神话传说、宗教故事、神秘世界,以及或真实或想象的精灵魔怪们。时间从地图上到处流淌,空间在想象里四面生长。我们常常认为,地图是对世界精确而客观的描述,其实未必。就选择包含世界的哪些层面而言,所有地图都具有高度的选择性,世界始终向着不可言说的领域敞开大门。而自然,我们不能因为它们变成了科学辞条就不能像想象我们自己一样想象它们。
作者丨杨司奇
编辑丨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