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之钧:这一轮能源危机主要因为疫情,而不是俄乌战争

专访金之钧

中国科学院院士

北京大学能源研究院院长

- 目前能源价格上涨或带来短期的危机,这是由于疫情引起来的,好多人以为是俄乌战争。

- 好多欧洲国家又回到木柴的时代了,烧壁炉来取暖过冬,这一仗把欧洲又打回“解放前”了。

- 未来,中国原油进口量也不会有太大的扩大。随着碳达峰、碳中和时代的到来,中国原油消费总量的高峰期也即将到来,预计可能是在2025年。

- 全球新一轮油气供给平衡会很快到来。油气行业的投资,这是一个晴雨表,这个投资在增加。

能源危机主要因为疫情

俄乌战争没那么大影响

吴小莉:现在世界并不太平,冬天要到了,能源特别重要。您怎么看今年欧洲的能源危机,它可以怎么过?

金之钧:目前能源价格上涨或带来短期的危机,这是由于疫情引起来的,好多人以为是俄乌战争,俄乌战争没那么大的影响。

其实主要是2020年疫情来了之后,大家都不出行、不工作了,所以我们的能源需求下降了,全球能源需求平均下降了4.5%,最高的地区下降9%。

吴小莉:“我们”指的是中国?还是全球?

金之钧:指中国,不过也可以指全球。需求下降,我们产的油气就没有地方去了,要想办法减产。所以2020年,在北美就出现了负油价的情况,你把原油拿走,我倒给你钱,这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我想也不会再有。

2020年,全球的整个油气行业投资下降了40%,从8000多亿美元下降到4000多亿,这个投资的下降就会带来2021年供给的短缺,而2021年疫情减缓以后,出行的增多了、工厂开的多了,能源需求上来了,但能源的产量临时跟不上去,这就跟农民养猪是一个道理,需要一个周期的。所以现在短期的能源危机,主要还是由于疫情,俄乌战争没那么大的影响,它只是影响了很小的一部分。

整个欧洲石油和天然气的消耗量本身就不是很大,欧洲和美国加起来差不多相当于中国的消费量。俄乌战争真正影响的是液化天然气(LNG)的价格,对大宗的石油和天然气不会有大的影响。

这一仗

把欧洲打回“解放前”了

吴小莉:这个冬天,欧洲可能会比较难过,它可以怎么过?

金之钧:实际上他们已经做出反应来了,你可以看到好多国家又回到木柴的时代了,烧壁炉来取暖过冬。我们人类花了几百年,从烧柴走向了烧煤,又花了60-80年的时间,从烧煤走向了石油时代,现在我们即将奔向天然气时代,这一仗把欧洲又打回“解放前”了。

欧洲现在也加强液化天然气的进口,因此会引起短期的液态天然气价格上涨。预计未来,特别是由于俄罗斯撤出,美国会去填补这块空白。但是欧洲人也很聪明,在制定进口价格的上限,为此卡塔尔提出抗议,说你这不是市场机制,不应该做这种限制等等,这是博弈了,是吧?液化天然气价格最终还要看国际市场的价格平衡,当然有一些政治上的交易也许会在里面。

但这次能源危机对欧洲有一个正面的影响,会加大欧洲太阳能、风能的发展步伐,实际上,去年欧洲就开始在这方面加速了。

俄罗斯能源大国地位

不会受影响

吴小莉:这一次地缘政治变化之后,俄罗斯能源大国的地位会有怎样的变化?

金之钧:我个人认为,俄罗斯能源大国的地位影响不了,它仍然是能源大国,因为它的资源在那摆着。除了中东以外,俄罗斯是石油和天然气最丰富的国家,有这么好的资源,它总是能找到买方。

2022中国油气煤进口降低

价格不是唯一原因

2022年前三季度,中国原油、煤、天然气进口量同比减少4.3%、12.7%、9.5%,但价格同比上涨55.1%、66.2%、60.77%。

吴小莉:这一轮能源危机,到底对中国有怎样的影响?

金之钧:实际上,任何一次危机、任何一次油气价格上涨,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够独善其身。由于中国的石油和天然气是大量进口的,它的涨价对我们带来很大的影响,我们上半年原油、天然气和煤炭的进口量都降低了。

吴小莉:降低不是因为需求减少了,是因为价格上升了?

金之钧:价格上升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也是因为需求减少的原因。更重要的是,中国能源结构进行了适当的调整,我们能耗要求低了,能效提上来了。另外就是,中国内部煤炭、石油和天然气的产量都分别有所增加。所以是多重原因促成了我们现在这样的情况。

中国油气进口早已多元化布局

避免类似欧洲困境

吴小莉:有人觉得,俄罗斯可能会长期以较低的能源价格供给中国,在这一轮的能源危机当中,中国是有机会“捡漏”的,您怎么看这样的说法?

金之钧:未来中国和俄罗斯的能源合作,有没有机会买它更廉价的石油和天然气,我个人并不乐观,我觉得这一定受全球石油和天然气价格的影响,俄罗斯不会白白的送给你。

但是在欧洲需求量降低的情况下,俄罗斯的市场逐渐会转向亚洲,不过它还有印度、日本、韩国等多个国家的市场。中国愿意参与公平的竞争和采购,但是从中国能源安全的角度上来讲,我们不需、不想,也不应该把一个国家的进口量搞得太大。这一次俄乌战争,实际上每一个国家都从这里面汲取一些教训,欧洲就是以往从俄罗斯进口液化天然气的比例偏高,达到40%以上。而我们国家其实很早就做能源进口的布局,我们石油、天然气、成品油和石油的产品,进口来源国差不多有60个国家,及早地防范由于单个国家进口过高所带来的能源不安全的因素。

中国石油对外依存度

会否继续增高?

2021年,中国原油对外依存度72%,为20年来首次下降,下降1.6个百分点。

吴小莉:今年上半年,油气煤进口有所减少,不过中国能源供给还是平稳的。有发改委专家也提到,未来,中国对石油进口的依赖可能还会更多。您也是国家能源“十四五”规划总体专家组的专家,石油进口量有没有一个红线和底线?

金之钧:我个人认为原油进口量也不会有太大的扩大,因为随着碳达峰、碳中和时代的到来,我们原油消费总量的高峰期也即将到来,预计可能是在2025年,大概说是7.5亿吨左右,在这个之后会慢慢下降,所以你就可以判断对外依存度72%、73%,它就不会再高到哪去。

吴小莉:国家能源局也提到了,要加大石油的储备体系,现在的石油安全储备到底有多少?怎么个加大法?加大到哪里足以保证能源安全?

金之钧:我觉得加强石油储备,分近期和长期。比较典型的像美国,它可以保供半年,它的石油储备在全球规模是最大的。中国也在向这方面努力,应该说有非常不错的业绩,特别是我们利用低油价的时期,进口了相当一部分原油,但是离半年的目标,我们还有很大的空间,还在持续努力。

石油储备体系,一种是国家石油储备体系的建立,还有一种是商业储备体系,就是各大石油企业自己的储备能力,这两部分合起来,来保障国家近期的石油供给安全。

吴小莉:我们石油储备体系的上限,是取决于石油储备技术能力吗?

金之钧:主要取决于经济能力。因为你把原油买回来存在地下,相当于钱存在银行里,但没有利息。如果我们在低油价下买了,那可能我们就赚了。但是我们经常是在高油价下买,可能在低油价期又跌了,那就是双倍的赔,所以是取决于经济实力。

新一轮油气供给平衡

什么时候到来?

吴小莉:您说地缘政治造成的能源价格波动,并不足以影响全球能源的供给,但因为疫情产生的这种错配或者倒挂,使得能源的生产、供需发生了失衡。现在海外基本已经开始复工复产了,这种能源供需不平衡是不是会开始产生变化?这一轮能源危机,什么时候会消停?

金之钧:从宏观上来讲,随着疫情之后的复工复产,全球新一轮油气供给平衡会很快到来,我个人判断油价不会这样持续走高。

吴小莉:预计大概会是在哪里?

金之钧:要是我直觉地去判断一下,2024年、2025年,这只是直觉。但是有一项我比较关注,就是油气行业的投资,这是一个晴雨表。这个投资在增加,从最低点的不到4000亿美元,现在恢复到5000亿左右,但是还离它原来的投资高峰期(将近8000亿),差了很多。能不能回到原来的7000亿到8000亿,我自己持悲观的态度。一方面,疫情什么时间能够全球性地放开,我不知道是哪一天;另一方面,在这个过程当中,太阳能和风能的投资在持续地增长。长期角度上考虑,比较合理的油价应该是每桶在60-80美元之间,对于产油国和买油国都能够可持续的发展。

制作人:韩烟

编导、编辑:孟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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