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5月,在英国的牛津妇产医院里,诞下了一个中国女婴。
这孩子生得极不容易:先是超过待产期足足一周,又折腾了母亲一天一夜;在医生不得已注射大量麻醉之后,才被护士用产钳夹出来。
因为在母体中憋得太久,过度缺氧,所以孩子下生时,已是满身青紫,气若游丝。
没办法,医生只能捏红她的脸,用力拍她的身子,这才逼出婴儿落地后的第一声啼哭。
好家伙!那哭声响亮至极,惊得护士当下就给她起了个外号——“高歌小姐”。
这“高歌小姐”,大名叫做钱瑗,是钱钟书与杨绛的独生之女。
杨绛曾说,自己生平唯一的杰作,就是女儿钱瑗。
她在有爱的原生家庭中长大,更加懂得如何反哺于爱,施予他人。
相比旁者追逐的权钱名利,或许于钱瑗而言:爱,才是要斟酌一生的终极课题。
阖家团圆时,爱是感受幸福的底气
卢梭曾说:“生活得最有意义的人,并不是年岁活得最大的人,而是对生活最有感受的人。”
钱瑗便是如此。
有一回,她和父母出去下馆子。可菜上齐了,她却不急着吃,而是盯着邻桌客人看。
杨绛问她:“你这样看人家干嘛?”
钱瑗努了努嘴,低声回答:“你看,那家孩子的父母在吵架。”
她感慨地说:“我一直觉得,父母恩爱的小孩很幸运。因为她见过好的感情是什么样的,从而知道怎么往正确的方向跑。
所以,我特别感谢爸爸妈妈,您们相亲相爱,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的孩子。”
诚然如是。
如果说家庭和睦,是孩子最大的福气;那么幼时的钱瑗,定是福气顶好之人。
刚出生时,有人嫌她不太漂亮,可父亲钱钟书却像捧个宝贝似的,逢人炫耀:“这是我的女儿,我喜欢的。”
长大后,钱瑗身体一直虚弱,家中的长辈亲戚,无一不劝告钱杨夫妇:“趁着年轻,再生一个。”
可钱钟书却咬死不依。他恳切地对妻子说:“假如我们再生一个,说不定比阿瑗好,我们就会更喜欢那个孩子了,又怎么对得起阿瑗呢?”
他们早就习惯了一屋三人,五味四季:在冬天的巴黎,煮一锅全家最爱的咸肉炖鸡;在夏天的北京,趁彼此午睡,互相偷画鬼脸、胡子……
如此环境下长大的钱瑗,好像小小年纪,就参透了爱的真谛。
她共情能力极强。曾因偶然看了几页《苦儿流浪记》,就心痛得大滴掉泪,直到多年后当了教授,还心心念念书中的“苦儿”。
她常展示出照顾人的天分。在父亲出差离家时,体谅妈妈怕摸猫屎,所以一个人在雪地里,用嫩小的指头,把白雪覆盖下的猫屎抠除干净。
最重要的,是她远比旁人更加懂得:若想把握幸福,就必须得主动出击。
1956年,19岁的钱瑗,认识了一个叫王德一的男孩。
他们都是北京师范美工队的成员,毕业后,又同时留校做了老师。
钱瑗一早便发现了这个男孩的不一般:他总被评为“优等生”,颇具才情,也很受学生的喜爱。
就连后来的杨绛都回忆说:“德一和善忠厚,阿瑗和他在一起,我们可以放心。”
在那个女孩崇尚矜持的年代,钱瑗却在咬定心意之后,大胆向王德一表了白。并最终在相识13年后,组成了自己的小家。
巴克莱曾在《花香满径》中说:“幸福的生活有3个不可或缺的因素,一是有希望,二是有事做,三是能爱人。”
而对钱瑗而言,或许还有第四重:好好感受。
她并没有如千金小姐般大富大贵过,所拥有的,也不过是寻常人家的烟火幸福。
可即便如此,她却始终懂得,为父母情深感恩,为心动之人守候。
或许,相比被动地等待,主动感受爱、捕捉爱,才更能守住稳稳的幸福。
动荡波折时,爱是接纳变故的豪气
钱瑗夫妇婚后的日子,足以用“琴瑟和鸣”来形容。
他们一同伏案备课,闲时探望岳丈岳母,杨绛还曾亲昵地为女婿理发、煮饭。
可惜,好光景总不长久。
文革时期,王德一被安上了莫须有的罪名,日日都要遭受批斗。
他不堪其辱,最终在宿舍楼打上“自绝于人民”的标语,于隔离室北面窗户的暖气管上,自杀身亡。
这段婚姻,历经不过寥寥数年。钱瑗害怕睹物思人,搬出了曾经夫妻同住的教师宿舍,回到父母身边。
她几年都没有再恋爱,而是把满腔热情,都投入给了事业。
她恨不得用几乎无边际的工作,把时间塞满。着力研究一门新兴的英语文体学,编写的教材分获国家、教育部、北师大三个大奖。
有一回,钱瑗深夜加班太晚,第二天起床迟了,匆匆梳洗赶路后,才在教学楼的台阶上发现,自己脚上的皮鞋,竟错穿成了一只黄,一只黑。
朋友见了,劝她“悬崖勒马”,可她却说,自己是“骑在虎背上。”
有句话说得好:“幸福就像一只蝴蝶,你越是追逐它,它越是躲着你。但如果你转移视线,它便会轻轻落在你的肩头。”
空窗数年之后,钱瑗终于遇见了对的“他”。那人名叫杨伟成,是权威的建筑专家,年纪虽然长不了几岁,却已育有18岁的一儿一女。
刚开始的钱瑗,本是不依的。她害怕生活会像从前一样,意外总比明天先来。可就像鲁迅说的——
“前途很远,很暗,但不要怕。不怕的人,面前才会有路。”
在杨绛的提点下,钱瑗终于明白:意外来与不来,人都必要好好地活着。为了体验世上一遭,为了爱人,也为了自己。
就这样,37岁无儿无女的钱瑗,成了两个孩子的继母,终于又从孑然一身,扑向了朝夕灯火。
她的继子杨宏建后来回忆说:“钱瑗阿姨,简直随和得不像个后妈。”
“知道自己不擅家务,就总会带些好吃的东西回来。”“不舍得花时间看电视剧,就提前偷看电视报,好和我们说笑取乐。”
明明是后来的“外人”,却成了四口之家的开心果。钱瑗就如一捧烟花,燃到哪里,哪里热闹。
蒋方舟写道:“学会爱这个世界,但随时准备好与之抗争。”
钱瑗并非不恐惧世事无常,只是因着爱的助力,才多了一分热忱与豪气。
当生活的巨石向你砸来,或许唯有如此,方能化世间艰难于无形。
弥留人间时,爱是笑对余生的勇气
工作三十余年,钱瑗就像一台24小时不停歇的发动机,虽然心里还扛得住,身体却早就累了。
59岁时,她的腰疾突然加剧,在同事“押送”之下,才在医院查出,她早已是肺癌晚期,病入膏肓。
家里人瞒着她,医生朋友哄着她,可钱瑗并不傻。
看着自己服用的药物,和大大小小的医疗设备,她就心中清楚,自己怕是熬不过去了。
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任由医生护士怎么摆弄,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问。照常在病床上发文章,写课题,给硕博学生作指导。
有朋友打电话来,劝她好好休息,她却笑言:“答应很久的事了,欠债总是不好的。”
生病那段时间,父亲钱钟书也因肾病住院。三口之家里,唯一的健康人,竟只剩下86岁高龄的杨绛。
钱瑗不忍心母亲这么大年纪,还要照顾两个重症病人,总不让她前来探望。母女两个,只能每晚以电话书信往来。
在给父母的信中,钱瑗还是一贯地调皮捣蛋,用开玩笑的语气说:
“医生不让我轻举妄动,我就只能文静地移动。”
“最近在身上随便打洞,真残酷呀哈哈”……
说罢,还要在信纸空白处,画个嬉笑的丑脸。
可时时探望她的朋友都知道:那时的钱瑗,已经虚弱得离不开氧气。
“背上的褥疮溃烂得露出骨头,下身瘫痪,肠胃也失去蠕动能力,就连全身可输液的静脉,也早已扎烂……”
可是钱瑗,毕竟是钱瑗。
她不容许自己在这大把时光中,被肉身疼痛打倒。
在床上不能动弹,她就一个劲儿地重读外国原版名著,嘴上还美滋滋地感慨:“总算有时间精读,还真读出不少心得来~”
明明自己深陷顽疾,却还张罗着为老同学的爱人治病买药,把辛苦收到的稿费寄过去,慰问人家保重身体……
弥留那段日子,钱瑗突然想起母亲曾经说过,要写一本《我们仨》的回忆录。
她央求母亲,想亲自执笔,写写这一世母女情缘的故事。
最终,也真的在挣扎仰卧之下,动笔完成了5篇文章。
可那之后的短短几天,钱瑗的力气就终于耗尽了。
她像一支从未休眠的蜡烛,燃烧了一生,热爱了一生,还是油尽灯枯,在沉睡中熄灭了。
余秀华曾说,“真正富养的教育,不是附庸风雅,而是为孩子找到一生的乐趣。”
于钱瑗而言,最好的富养,莫过于以爱之名。
她在父母相处中明白了爱,在炊烟日常中感受了爱,最终,也在生命的每个阶段,反哺了爱。
或许正如加缪所说:“我并不期待人生可以一直顺利,但希望在碰到难关的时候,自己可以是它的对手。”
只要有爱,苦痛快乐都是人生,任尔东西南北风。
与大家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