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花、白兰花,五分洋钿买一朵……”这样的叫卖声曾是几代上海人的童年记忆。在胸前挂一朵清新雅致的白兰花,是当时很多“摩登女郎”的标配。
清晨6点半,徐家汇地铁口飘出淡淡的白兰花香,马阿婆开始了一天的流动卖花生意。在上海街头,像马阿婆一样的卖花人已经越来越少,她们大多六十岁以上,卖花二十余年。在快速变化的城市中,她们有意无意,为我们保留住了一份香气和记忆。
马阿婆在地铁口的楼梯上卖花。 本文图片均为澎湃新闻见习记者 陈悦 图
新鲜的白兰花上沾着水汽。
卖花二三十年
上海浦东,八佰伴商圈。
每天早上八九点钟,姚阿婆挎着竹篮出门,步行十多分钟到天桥下,摆出凳子,支起一方小花摊。她展开蓝色湿毛巾,将扎好的白兰花和茉莉花整整齐齐地摆开,细白的花瓣上沾着水汽,暗香浮动。
姚阿婆在天桥脚下吆喝卖花。
姚阿婆何时开始卖白兰花?86岁的姚阿婆自己也记不清了,“估计有二三十年了,八佰伴还没开张时,我就在这儿了。”
摊头上有一个支付二维码,姚阿婆并不精通手机,隔一段时间,她就会拿着手机去银行,在银行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在机器前一照,“叽里咕噜出来一堆钞票”。
与姚阿婆隔着一条黄浦江,65岁的马阿婆“扎根”在浦西,她卖花的地点并不固定,起得也更早。
8月31日清晨5点半,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记者在浦西陆家浜路地铁口见到了马阿婆。她提着两个袋子,赶去批发白兰花的老板家里取花。
白兰花45元一斤,马阿婆买了2斤,还有一袋茉莉花,这足够她卖两天了。
白兰花和茉莉花可以扎成各种样式。6点23分,马阿婆在徐家汇地铁口的楼梯上摆好篮子和椅子,开始扎花。
刚拿到的新花需要挑拣,择掉颜色微微发黑的花瓣,用白线缠绕起来,再两朵花配一对,穿在拧股分叉的细铁丝上。茉莉花则穿成手环,铁丝绕成圈,两端勾起。
8点多迎来上班高峰期,地铁口的人流渐渐多起来。不少路人经过时会望向马阿婆的花摊,但驻足买花的人寥寥无几。马阿婆说:“徐家汇地铁口多,人很散,但总是要有人来的。”
1999年下岗后,她在徐家汇地铁站做保洁,兼职卖花。她指了指地铁入口处的台阶:“以前这个地方都摆满了(小摊),我就坐在口子,生意很好的。现在一个人都没了。”
马阿婆的卖花地点并不固定,周一早上在徐家汇,中午可能转到淮海路,更多时候在常熟路。
一对白兰花,从最初的5毛钱卖到如今的三四元,马阿婆说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但卖花已成为一种习惯。“生意不好做也想做,没有(花)就算了,有嘛就一定要卖的。自己赚的钱好出去玩,好买买东西。”白兰花生意并不稳定,马阿婆说做得好时一天四五百元,差时就一百多元,好在成本也不高。
充满香气和记忆
阿婆们卖的是白兰花,流淌其中的,还有一份关于上海的记忆与风情。
傍晚五六点是下班高峰期,也是姚阿婆生意最好的时候。在浦东南路的天桥脚下,她吆喝着“卖花啦,卖花啦”,这是记者走访中听见的唯一叫卖声。
不时有年轻人光顾姚阿婆的花摊。“囡囡,要什么花?” 姚阿婆常常会向驻足的行人询问。
刚下班的翟女士选了一个茉莉手环和一串白兰花,她住在附近,路过时总会在姚阿婆这儿买点花带回家。“买回去挂在家里,很好闻。”她说自己是北方人,以前不知道白兰花,今年夏天才留意到,便经常光顾姚阿婆的花摊。
路过的小朋友对白兰花充满好奇。时不时路过摊头的小朋友们总会投来好奇的目光。有些父母不忘科普:“白兰花,晓得伐?以前人喜欢带在身上,很香的。”偶尔也有父母给小朋友买上一串,临走时让他们谢谢阿婆。
在常熟路、徐家汇、新天地……卖花人把白兰花的香气带进街头巷尾,唤醒许多人的儿时记忆。
淮海中路上,50多岁的张女士径直走向徐阿婆的花摊,“小时候,我妈戴一串,我戴一串,香得要命。”张女士转身找阿婆要了别针,把白兰花别在胸前。
晚上七点多,王先生也带着儿子找徐阿婆买花。“我就住在淮海路附近,从小就在这买,家里老婆和妈妈都喜欢。以前挂身上、挂家里,现在也会放在车上,很香。”拎着38串白兰花,王先生说,自己平时路过会买一两串,这次买这么多是为了送人。
卖的是花也是故事
.阿婆的扎花手法利落,绕线、穿铁丝的动作已经练了二十多年。深色的底布让白兰花看上去愈发娇嫩,卖花阿婆们的扎花手法利落,一圈圈绕线不打结也不会散开,花朵穿过铁丝,形状仍然完好无损。
除了相似的扎花手法,她们身上也都有着一股韧劲。
年轻时,姚阿婆在运输公司工作,锤炼了一副好筋骨。和记者聊到兴起,她比划着双肩背上东西要冲刺的动作,“我在卡车上搬东西,背上就跑!”
姚阿婆的老伴六十多岁就走了,子女们又住得远,她说:“一个人在家没人说话,出来卖花看看人,还能说说话。”
丁阿婆在天桥上埋头扎花。沿着淮海中路往东走,九、十点钟时就能在天桥上看见69岁的丁阿婆。
丁阿婆祖籍四川,年轻时去新疆探望父母,遇到在新疆支边的上海青年,两人成了家,在新疆一待就是30年,直到丈夫退休才回到上海。她告诉记者,在新疆的那些年 “我学大工(建筑施工中的技术性工作),家里人都不同意,我很能吃苦的,干的都是男人活儿。”
8月31日上午10点多,有人路过给丁阿婆送来几个面包和馒头,留下一句“我待会儿过来买花”。这是丁阿婆的老熟人,就在附近上班,一个礼拜来买两次花,顺带送点食物。
“好心人蛮多的。”她忍不住感叹, “我有时候中午打瞌睡,醒过来发现旁边有瓶水,经常这样,我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好心。有一次我正好醒过来,一睁眼是一个小姑娘,我要送给她几朵花,她没要,跑得快的。”
卖花阿婆和买花人间的信任,让彼此形成了默契。
有阿婆会给每个买花人送上祝福“祝你好运”。阿婆们不太会用手机,扫码付款后,大多数人会把手机拿给阿婆确认。有些人买花是为了献爱心,前几天有人只买了几串花,结果转了200块。
生活的际遇烙印在卖花阿婆们的身上,也让她们拥有异于常人的豁达。
卖花之余,王阿婆喜欢炒炒股票。常在淮海中路卖花的王阿婆就经常降价卖花,甚至免费送。卖花赚到的钱,她也都悉数捐出。王阿婆说,“卖花是喜欢,钱无所谓的,我会炒股。” 作为20多年的老股民,王阿婆五六年前学会了用手机,边卖花边炒股。
谈起股票,王阿婆还有一套自己的心得,“炒股要耐心,和卖花一样不能急,能卖掉就卖掉,卖不掉就算了。”
把小时候的记忆留存下来
如今,上海街头卖花阿婆们的身影越来越少见。
“白兰花,簪在鬓上,插在襟上,爱人永远在心上……”如今,只有在《上海老歌》专辑里能听到这1939年的歌声,“栀子花——白兰花——”的吴语吆喝声也成了珍贵的音频资料。
讲起卖白兰花的历史,流动卖花的陆阿婆说得头头是道:以前香水少,有钱人家的太太小姐喜欢戴白兰花。一到花季,浦西的高档洋房附近就聚集很多卖花人,两三分一朵。白兰花娇贵,容易蔫儿了,需要每天更换,所以卖花生意很好。
采访当天,花摊摆出来没多久,陆阿婆就遇到了熟客一对母女走过来打招呼,“最近怎么看不见你?”
陆阿婆说,自己卖花已经卖了25年,刚开始时卖的人很多,八佰伴门口能坐一排,现在没什么人了。“我以前经常骑车去四川北路卖花,从浦西卖到浦东,他们都认识我的。”母女离开时,买了七对白兰花。
陆阿婆还告诉记者,就她所知,上海现在的卖花人不过十几个,批发白兰花的只剩下一家。白兰花喜好温暖,上海的冬天对它们来说太冷了,她们卖的白兰花是从广东和广西空运而来,5月上市,卖到10月底就没了。如果批发店老板不做了,自己也不知道生意还能不能继续。
姚阿婆也说,去年夏天,离她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个驼背阿婆也卖花,80岁左右,今年没看见了,大概是身体吃不消。“等我卖不动也不卖了。”姚阿婆顿了一下,补充道,“不过我现在身体老好,要卖到90岁。”
阿婆们聚集在陆家嘴的九六广场,现场扎花、讲故事。前不久,有人专程请了五位卖花阿婆做活动,现场扎花讲故事。主办方说,在新闻里看见卖花阿婆们觉得很感动,希望白兰花这种民间文化能够保留下来,小时候的记忆能够留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