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文学〗豫南1975：炸坝泄洪抢险记
作者：姚景强
1975年豫南水灾航拍泄洪图
夏日，每每遇到暴雨时；京广线上，每每乘车途经豫南漯河、驻马店一带时；我总会想起一件事来：那就是1975年河南南部部分地区发生特大水灾时，原武汉军区工程兵某部六连四排的英雄事迹。这是一个因炸坝泄洪而荣立二等功的战斗集体。可在当时，因种种原因未作公开报道，致使这个英雄战斗集体的事迹迄今为止尘封40多年却鲜为人知。而我作为一位工程兵部队曾经采访过这个战斗集体的新闻工作者，对于他们的英雄事迹，不仅心中难以忘怀，而且眼前还经常浮现出他们炸坝泄洪的战斗身影——
那是1975年8月上旬，河南省南部部分地区发生了历史上罕见的特大洪水，漯河——明港一带成百上千个村庄被淹没，灾区三百多万人民群众的生命危在旦夕。当时，武汉军区派出大批部队参加了抢险救灾的战斗，其中也有我们光荣的工程兵部队。下面追记的，只是战洪图上壮观场面的一个侧影。
被冲垮的铁路桥
直到8月14日，暴雨仍在倾盆而下，洪水还是汹涌猛涨。抗洪救灾前线指挥部一个特别会议，正在紧张的进行。大家焦急的心弦很快都定在了这个果断的话音上：“眼下最要紧的是泄洪！而要泄洪，必须炸开黑龙潭大坝！”
“炸坝!”一道十万火急的命令下达了。正在暴风骤雨中抢修京广铁路“8号”地段的武汉军区工程兵某部六连四排，接受了这一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他们来不及休息片刻，就奔赴驻马店临时机场。
机场上，为他们特派的军用直升机已经发动，隆隆作响的螺旋浆急速旋转，吹得四周的茅草趴在地上——这一切都在表明：任务紧急，刻不容缓。六连四排的同志们刚刚蹬机入坐，飞机就像离弦之箭，朝着豫皖交界的黑龙潭大坝飞去。
乘坐直升机去执行炸坝任务
机窗旁，透过云雾间隙，可以隐约看见大地上一片汪洋，白茫茫的；露出水面的电线杆，在洪水的冲击下，一根根东倒西歪；即将被洪水淹没、犹如孤岛的房顶和摇摇晃晃的大树上，爬满了人；有幸乘上木板、箔子当“舟”的老人、妇女和儿童，在波涛中顺水漂流……坐在机窗边的排长李大林鸟瞰此情，深感肩负的责任重大。他把目光落到了全排32名战士的身上。眼前，一个个年轻的战士，已连续与洪水搏斗了几天几夜，虽然明显消瘦了，但并没有被疲劳所征服。他和战友们心中都有一团火：在这抗洪救灾的日子里，为了人民的生命财产，别说是掉几斤肉，就是献出宝贵的生命，对于革命战士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于是，他满怀激情，开始进行登机前来不及做的战前动员：
“同志们！”李大林激昂的声音，在嗡嗡震耳的机鸣声中回响。“我们要去执行的是一项艰巨而又光荣的任务，眼下黑龙潭大坝告紧，80亿立方米的洪水，积聚在大坝的西北面。如果不在第二次洪峰到来之前，炸开黑龙潭大坝，水位就会继续增高，新蔡、遂平、西平、驻马店等十几个县，几百万人民的生命财产，将会遭到更大的损失！抗洪前线指挥部和军区首长命令我们，要在抵达目的地后两小时之内，将黑龙潭大坝炸开100米长的水口，让洪水直泄淮河！”接着，李大林充满信心地说：“上级已经详细计算过了，炸开百米大坝，必须开挖10个大容量的爆破坑，每坑装药1吨，才能保证爆破效果。同时，每人还要从船上搬运300公斤炸药。这是一场与洪水抢时间、争速度的殊死战斗，这场战斗关系到千百万人民的安危，我们决不能辜负党和人民的重托！”简短有力的战前动员，使全排同志浑身增添了力量，一个个恨不得马上投入炸坝泄洪的战斗！
京广铁路被冲毁数百里，铁轨被拧成了麻花。
经过40分钟的高速飞行，飞机在通往黑龙潭大坝的必经之地——新蔡县着陆了。新蔡与黑龙潭大坝隔水相望。同志们下机之后，又迅即乘坐早已等候在这里的舟桥部队的两艘机帆船，向黑龙潭开进，后面还相继尾随着几只满载TNT炸药和爆破器材的小船队。
暴雨越下越大。当两艘机帆船靠近黑龙潭大坝停泊时，李大林和他的战友们发现，崛起在平原上的这座堤坝，水位距坝顶仍有不足1米的高度。大家心里明白，如果大坝的水位哪怕是多涨一寸，就会给上游带来不可预测的危险。四排战士在李大林的指挥下，按照预定方案，立即奔向战斗岗位！
炸坝泄洪，先要开挖爆破坑。然而，大坝上长满了专为护堤的剑茅，长剑似的叶子既硬又厚且尖，扎到人身上既痛又痒。那又粗又壮的剑茅根，盘根错节附着在地皮上，一锹下去，只听“嘣”的一声，锹被弹得老高。不一会儿，就挖断了几根锹把。“这咋行！”班长李昌龙急火火地跑来报告：“排长，快五分钟了，还没挖出一锹土，真急死人！”李大林连忙给他擦了擦肩上被剑茅刺破的血口子，说：“来，咱们研究一下。”大伙合计：首先砍倒剑茅，然后几把锹从四周使劲，一块一块剜掉剑茅根，再开挖爆破坑。李大林带头试了试，一片剑茅叶子刺进了他的肩头。霎时鲜血直流，加上雨水一淋，疼痛难忍，他却一声不吭，一锹接着一锹地挖着。排头兵吃苦耐劳，战士们埋头苦干，一片片剑茅终于被连根铲除。
溃坝后的板桥水库
征服了剑茅，又遇上了烂泥坑。硬有硬的艰苦，软有软的困难。正在开挖的爆破坑里，露出齐腰深的烂泥臭水，从底部挖一锹泥，还没有抛出坑外，就流光了。“排长，能否换个位置？”听到一位战士提出这个问题，李大林仔细察看了一下整个堤坝，这里正处大坝中部一个关键性的地段，爆破坑如果换个位置，显然会影响爆破效果，甚至会留下难以补救的后患。正在为难之时，随行的团工程参谋范立境从大坝北端走了过来，他建议大家先用盆子舀干烂泥坑里的水，抓紧时间安放炸药包，然后再迅速用泥土把爆破坑覆盖好，才能保证爆破效果。
滂沱大雨淋得人连眼都睁不开，雨水又不断从四周浸进爆破坑，把烂泥坑里的水舀干真难啊！战士马国安舀着舀着，只觉得天旋地转，昏倒在泥水中。李大林双手紧紧抱着马国安，望着他那苍白的面孔，顿时鼻子一酸，两行热泪滴在小马身上。李排长知道小马的家乡离驻马店不远，前几天那儿也受了灾。部队开赴抗洪前线时，本来领导想让他回去看看，他却斩钉截铁地表示：“抗洪要紧，我可不能离开抢险救灾的战场！”现在，这位忘我工作的战士昏倒在抗洪前线，怎不令人为之感动！
千钧一发之际（工程兵某部电影组根据李大林事迹制作的幻灯图片）
“排长、排长……”马国安在昏迷中喃喃地说：“快，快挖爆破坑啊，快……”他边说边伸手到处摸起来，“铁锹，铁锹呢？俺的铁锹……”李大林心爱地将他的手拉回，关切地说：“马国安同志，现在你的任务是休息。”“休息？”马国安听到排长的话，才意识到自己昏迷了。于是，他咬紧牙关站起来，拣起一把铁锹，猛往地上一插，双手扶住锹把，支撑着身子，顽强地说：“排长啊，这大坝炸不开，灾区千百万人民脱不了险，俺，俺怎么能停住双手。嗨！”说着，小马攥紧拳头，锤着自己的身子，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落。他毅然要求继续战斗，李大林急忙劝阻。马国安再三恳求：“排长，你常讲，战场上多消灭一个敌人，就多赢得一份胜利。眼下多挖一锹土，就多抢得一分一秒的时间，灾区人民就有提前一分钟脱险的希望！堤坝没炸开，洪水没退下，俺这个家在灾区的战士，拼死也要干到底！”听到这落地有声的话语，李大林无可奈何且又被马国安同志的家国情怀感动着，只好叮嘱周围的同志：“你们要注意照顾他！”排长一走，马国安又扑下身子干了起来。
土工作业在争分夺秒地进行着。一个小时过去，四排准时完成了挖掘爆破坑的任务。接着，他们又用半个小时，从船上搬运了10吨炸药，继而全面展开装药点火的准备工作。然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李大林隐约看到大坝远处的高地上，聚集着一大批下游避水的群众。他想，如果10吨炸药同时引爆，将危及群众的安全。时间稍纵即逝，再过30分钟就到泄洪时刻。这个突然的发现，给准时泄洪带来了意外的新难题。
怎么办？战士们希望的目光一齐投向排长，李大林急中生智。他对工程参谋范立境说：“眼下去做避水群众的思想工作，怕是来不及了。我建议不用电雷管同时起爆，改用导火索单个引爆，以便大大缩小爆破危险区的范围。”范参谋深知，这样一来，四排的同志却要承担很大风险。因为原计划用电雷管起爆，携带的导火索仅仅是备用而且较少，如按爆破点平均配置，最多在点燃10分钟左右就要爆炸，其间爆破手必须泅渡近百米的激流，越过一块开阔地，才能进入安全区。“为了灾区人民的安全，再大的风险也要承担。”于是，范参谋欣然同意了李大林的意见。
爆破方案确定，谁来担任爆破手呢？全排同志抢着报名：“我是共产党员，让我担任！”“我是共青团员，把我留下！”时间不等人，李大林不得不采取命令的形式，由他和泅渡、爆破双能的刘启俊、张玉文、徐太新三名战士，组成爆破小组。
下午2点40分，点火起爆的时间到了。随着“点火”一声令下，一根根导火索点燃，发出“嗤嗤嗤”的响声。待三名战士相继跳进激流，李大林才最后离开爆破点。
激流卷着浊浪冲击堤坝。李大林刚游10多米，回首看了看爆破坑里冒出的青烟。“不妙！”他心里一震，只见10根导火索只有9根烟柱，唯独烂泥坑里那一炮的导火索熄灭了。“这是关键的一炮，如不点燃，势必前功尽弃。”李大林暗自下定决心，重新点燃熄灭的导火索！其他三名战士也不约而同地转向堤坝。来自贵州山区的李大林虽然水性不如他们，但在千钧一发之际，宁愿自己粉身碎骨，也不肯把危险留给战友。他果断地说：“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危险，这个任务由我完成！”说完，转身独自向堤坝游去。
波涛中的求生者
李大林登上大坝后，只见9根导火索急速地喷出火焰，冒着青烟。他心里明白，再过几分钟，成吨的土石将在一声巨响中飞向空中。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毅然冒着生命危险，把那根因浸水而熄灭的导火索剪去一截，并与旁边“嗤嗤”喷火的导火索对燃，见到着火冒烟，才放心地跳进激流之中。
安全区内，同志们都捏着一把冷汗，急切地等待着李大林胜利归来。
“游过来了，加油！加油！”大家欣喜若狂，一遍又一遍地齐声呼唤着。李大林同志在游到安全区沙滩时，由于筋疲力尽，不由自主地昏了过去。
几乎同一时刻，“咚——咚咚”的爆破声惊天动地，黑龙潭大坝土石凌空而上，溅起冲天的水柱。早已等候在岸边的中央新闻电影纪录制片厂的摄影师冲上前去，摄下了这一壮观的镜头。被隆隆炮声惊醒的李大林站了起来，望着那咆哮的洪水直泻淮河，心中充满了胜利的喜悦。
首战告捷。天仍不见晴，第二次洪峰还在威胁着灾区人民。四排全体同志为了最后的胜利，接着，又投入了扩大流量的战斗。他们连续奋战七天七夜，相继炸开了长达1120米的拦河大坝。
风停雨住，云开雾散。中央慰问团给凯旋而归的四排发来了专电：“近几天来，你们发扬了不怕疲劳、连续作战的精神，抢救了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为党和人民做出了新贡献。”为表彰四排圆满完成炸坝泄洪的任务，上级给全排记了集体二等功，排长李大林等4名同志荣立三等功，还有14名战士荣获嘉奖。
历史不会忘记。愿豫南灾区人民永远记住六连四排这个英雄的战斗集体吧！
作者简介
姚景强，河南省济源市人（现居广东省深圳市）。1976年2月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先后任工程兵某部新闻报道员、新闻干事，济源市人武部党委秘书。长期从事新闻写作兼搞文艺创作。曾在《解放军报》长征副刊和《人民工兵》《奔流》《湖北日报》《牡丹》杂志发表过小说、散文、报告文学。曾任济源市总工会办公室主任，《焦作工人报》特约记者、《济源日报》社记者、济源市政协文史委副主任。现为河南省济源市作家协会副秘书长，济源市老干部通讯组副组长，河南省济源市卢仝文化研究会副秘书长，洛阳市特聘万里茶道文化研究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