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年轻女子走向舞台,身着一件开衩直至大腿根的露背长裙,或者短到臀部下方一英寸的超微迷你裙。没错,我已经变成了一个时尚评论家,而当上面那些语句公之于世的时候,我也就会在社交媒体上被大肆屠戮一番,因为我犯了不可饶恕的直男癌,专注报道女性音乐家的穿着而非她的演奏。
王羽佳(Yuja Wang)对此,我的辩护词是,王羽佳竭尽所能地吸引他人去关注她的外表。在音乐会中场休息时她会习惯性地换上另一套演出服,进一步展示她的双腿,她还在网上晒出了大量身着露脐装和超短裤的自拍。在手机上输入“王羽佳”,你就能将其尽收眼底。然而,在当下被允许的言论规则之下,这不应该影响我们对她的身份与成就的判断。那么,让我们打破这个禁忌,一探究竟。
我首先要声明的是:如果王羽佳不是一位杰出的钢琴家,在演绎晚期现代音乐作品和后现代音乐时令人叹为观止,我也不会在这里浪费篇幅。她演奏的普罗科菲耶夫作品有着令俄罗斯人羡慕的勇气,演奏李盖蒂时则有着匈牙利人难以企及的机智。在新冠疫情后社会恢复正常时,她是顶级音乐演出机构最受欢迎的明星。在卡内基音乐厅重开的音乐晚会上,王羽佳获得了最耀眼的明星席位,而非郎朗。她的崛起就是如此迅速。德意志留声机这样的顶级唱片公司对她言听计从。如果她想在斯皮耐琴上演奏施托克豪森,几个小时内也会销售一空。她可以随心所欲。那么,为什么她要用赤裸的肌肤来分散对音乐的注意力呢?
一个相关因素可能是她出人头地的速度。她在北京的一个根正苗红的家庭中成长,9岁时考入音乐学院,14岁前往加拿大学习英语。费城柯蒂斯学院可敬的加里·格拉夫曼收她作为入室弟子,就像郎朗之前在他那里一样,尽管这两人可谓极端不同。郎朗是一个天生的艺人,而王羽佳只想登上舞台,疾速演奏,然后离开。她发现了由加拿大服装设计师Rosemarie Umetsu(她也为郎朗定制演出服)打造的修身服饰,这可能赋予了她在闪光灯与安可曲中来回反复的信心。
她的首次崭露头角是在2007年3月,在波士顿替补取消演出的玛尔塔·阿格里奇,演奏柴可夫斯基钢琴协奏曲;两年后,在财阀拥立的琉森音乐节上,当克劳迪奥·阿巴多与一位著名独奏家闹翻,要找一个顺从的替代者时,她得到了第二次机会。到了25岁前后,王羽佳已经是一位精英艺术家,尽管身处令人迷惑的环境中。她穿梭于一个经纪人到另一个经纪人之间,从商务酒店飞到大牌音乐节,她没有时间也无人指导来养成自己的观点。王羽佳就像夏夜里一只穿着五英寸Louboutin高跟鞋的猫,是在古典音乐舞台上游走的一个不稳定的独行侠。当被问及她有哪些朋友时,她只能提到不朽的格拉夫曼。
对于问起她的衣着的记者,她的答复是“年轻人们就那么穿”。她不善于接受采访,看上去很容易厌烦或显得极其天真——这可能是一种转移注意力的策略,是掩盖王羽佳真正形象的一种手段。她曾如此挑逗《观察家报》的菲奥娜·玛多克:“如果音乐是美丽和感性的,为什么不穿得与之一致呢?这是关于力量和说服。也许这是我的一点点虐恋情结。但是,如果我打算在演奏音乐时赤身裸体,那么在置身其中时,我可能也会觉得舒服。”弗洛伊德式的作家珍妮特·马尔科姆为给《纽约客》写人物特写而在一年多时间里与她多次见面,注意到她有抑郁症的倾向。
音乐讨论很快就沦为“哲学性扯淡”(她的原话如此)。作曲家被用陈词滥调打发——普罗科菲耶夫是“一个顽皮的孩子”,“我已经放弃了废柴舒伯特”,“莫扎特就像一个派对动物”。有些人觉得她的这种放肆很可爱,但同辈人并不感冒,也无法吸引他们组团去听她的音乐会。年长的人只会觉得这种抖机灵招人烦。
如果王羽佳就只有这些东西,她的艺术生涯也来日无多。现年34岁的她,已经需要考虑保质期了。健身与化妆可以将其延长一段时间,但无法超越40岁。她需要找到一个新的维度,找到她的灵魂超越其躯体的证明。今年夏天,她尝试了莫扎特的协奏曲,所有的音符如白驹过隙,毫无一丝深度可言。她需要的是时间和空间——与巴赫、贝多芬、德彪西,也许还有废物舒伯特共度的时间——他的晚期奏鸣曲的内涵,比起观众在现场的满足赞叹,要更加丰富得多。至于空间,则应当安排一个休整期。
王羽佳此时可谓身处一个十字路口。古斯塔沃·杜达梅尔、雅尼克·涅杰-塞贡、夏尔·迪图瓦等指挥家把她视作音乐上的临时女伴。音乐业界把她视为节日饰品。她无法承受再次更换经纪人。她需要全面改变衣着。
想象一下:假如王羽佳穿着内田光子丢掉的那种遮住肩膀的长袍,穿着一双售价低于劳动者月收入的鞋子,走上卡内基音乐厅的舞台,人群中会传来一声惊呼,源自这种新貌带来的冲击。曲目单在最后一刻有了改动,插入了三首无糖版的贝多芬中期奏鸣曲。没有加演,评论家也没法通过写出“没穿衣服的皇帝协奏曲”这种文字来获得轻松的笑声。如果王羽佳想要为了音乐剥离一切,我有一种感觉,她能真正轰动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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