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亚运会,六成徽章来自这个偏远小镇

作者:陈法善,编辑:刘杨,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离2023年杭州亚运会开幕只有一个月时间,浙江苍南县金乡徽章厂的车间正加班加点赶制会徽、吉祥物徽章以及各类纪念章。

从2015年确定杭州为亚运会主办城市至今,亚运赛事周边纪念品、文创产品的设计、制造就成了漫长的工程。其中,从闽浙交界的小镇走出的金乡徽章厂,生产了赛事约六成的徽章制品,让亚运有了更高的“浙江制造含量”。

据《浙江日报》报道,亚运会开幕前一个月是特许商品生产的火爆期,预计金乡徽章厂日产徽章将达10万枚。按此估计,金乡徽章厂杭州亚运会徽章产品总产值预计达1亿元。

这不是金乡第一次接大项目,1990年亚运会、香港回归、澳门回归、北京奥运会等近几十年来中国的标志性事件,背后都有金乡徽章的影子。

但在历史上,金乡并不以做生意出名,作为明初设立的卫所之一,一直是海防要塞。直到改革开放后,随着全国高校恢复考试、扩大招生,校徽、饭菜票、工作证等“四小商品”需求暴增,当地人不仅在家办起了“地下工厂”,还兴起一支走南闯北的“供销大军”,并以质量好、价格低的优势打开了销路。

如今,像金乡这样的特色产业带诞生了不少“隐形冠军”,为浙江的亚运“内循环”提供了强大助力。

将小徽章做成大产业,金乡人是如何做到的?

一、浙江小镇的徽章生意

金乡与杭州亚运会的携手,可以追溯到八年前。

2015年杭州申办亚运会成功,当时公布的吉祥物徽章,就产自金乡。从那时起,金乡一直深度参与亚运会徽章、周边文创的设计与制造。

据悉,拥有亚运徽章生产资质的只有两家企业,其中产量的60%来自金乡。业内人士预测,亚运开幕后,将掀起特许商品销售热潮,“金乡产”徽章的市场份额或将提高至八成左右。

这个人口不到10万的小镇,集中了100多家徽章厂,虽然其中不少是家庭作坊式生产,也足见徽章产业在当地的深厚根基。

金乡生产的北京、广州、杭州亚运会吉祥物徽章 受访者供图

不起眼的徽章制造工艺远比想象中复杂。

金乡企业家协会会长、金乡徽章厂董事长陈加枢对“豹变”表示,一枚亚运徽章大概有20多道工序,包括电镀、点漆、印刷等。在接到亚组委任务后,他们紧急成立了模具造型、表面处理等多个小组,除了生产官方指定的吉祥物徽章外,还需要自行设计周边款式,经组委会审核通过后,生产出来投放市场,目前种类有几十种。

实际上,大型赛事的周边文创就像盲盒,爆款可能毫无预兆就火了。北京冬奥会期间,赛前被网友嫌弃丑的冰墩墩火爆出圈,一墩难求,在二手交易平台炒出了天价。

这样的情况在亚运会期间或将同样存在。在赛事筹备、举办的不同阶段,都有不同主题的徽章推出,例如倒计时1000天徽章、火炬交接仪式徽章等。在产品正式上市前,爆款往往难以预测,一旦某款产品火了,工厂就需要加紧进原料、备货、组织生产,很考验供应链韧性。

当生产波峰到来时,企业用工需求陡增,需要扩大招聘。在没有徽章产业基础的地方,恐怕很难短期内招到足够多有经验的临时工,可能就错过了订单交付时间。而如果工人具备一定的徽章生产经验,无疑将大大缩短培训、生产周期。金乡完善的徽章产业链已经经受了多次压力测试。

由于当地有良好的产业基础,像蓄水池一样吸纳了充足的产业工人,当有大单时,就有充足的劳动力快速消化市场需求。

陈加枢表示,厂里平时员工不到200人,最近已经陆续扩招了100多个临时工,以满足亚运生产需求。等亚运会正式开幕,订单可能一下子变大,还需要再冲刺产量。

对于地处两省交界的小镇来说,用工需求容易解决,但高附加值的设计、研发等环节,在当地却很难找到解决方案。杭州亚运徽章造型复杂,用到了镂空、珐琅等技艺,不仅色彩多,还用到渐变色,想要做到逼真难度很大。

由于当地设计人才稀缺,金乡企业选择走出去寻找解决方案。陈加枢就经常跑到北京、上海等地的科研院所、先进企业,通过合作共建的方式创新工艺,破解生产难题。

善用“外脑”也成了金乡徽章征战亚运的利器。

二、“军事要塞”变成“徽章联合国”

历史上,金乡最出名的不是徽章,而是军事要塞。

“金乡”一名始见于南宋,公元1129年,南宋高宗赵构建置了金舟乡,相传是金舟乡从海面浮起时,有沉船之骸附金银珠宝而得名。

此后,海滨小镇金乡一直属于历史舞台的小配角,直到明初洪武年间,汤和奉命巡视海防,设立金乡卫,才成为浙南海防要地。随着各地军士驻防金乡卫,这里逐渐发展成为浙南军事、贸易枢纽,民间手工艺也随之兴旺起来。

除一部分从事手工业的能工巧匠外,不少居民有从事小商小贩与日用小五金买卖、纸制品制作的传统。

到改革开放初期,当地就有不少人从事与金银器、铸造相关行业。据陈加枢回忆,他的爷爷就是当地有名的金银器师傅,从那时候算起,家族从事金属加工行业已经有近百年历史,属于徽章行业少有的百年老字号。

由于“七山二水一分田”的特殊地貌,到上世纪70年代末,金乡人均耕地0.35亩,只有两家国营工厂,100多名职工,大量农村剩余劳动力急需找到出路。

因此,改革开放后,当地不少人加入“供销大军”,靠着走遍千山万水、历经千辛万苦、想尽千方百计、说尽千言万语的“四千”精神,在全国各地跑业务,通过卖校徽、饭菜票、工作证、标牌赚到了第一桶金。

据陈加枢回忆,当时他揣着100块钱跑到山西卖“三好学生”校徽,一周下来跑了7000多元业务额,直接买了台时髦的收音机回家,成了镇上“最靓的仔”。

到上世纪80年代初,腰包鼓起来后,当地有识之士意识到,传统家庭作坊的生产方式难以适应未来竞争的需求,掀起了投资办厂热潮。

不过,由于当时经营管理水平落后,一些工厂的股东们只想当老板、不想抓生产,一段时间下来,不少工厂就成了亏损大户,仅金乡徽章厂一家就亏损了30多万元,这在当时堪称天文数字。

工厂经营不下去,股东们吵着要散伙,最后厂房连同债务都转到了陈加枢名下,让他收拾剩下的烂摊子。

当时的金乡徽章产业技术水平落后,基本靠人力手工打造,属于劳动密集型产业,因此工人效率如何直接决定厂子的生死。陈加枢带领金乡徽章厂成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率先抓管理,搞计件工资,在淘汰了一批混日子的员工后,逐渐起死回生。

站稳脚跟后,金乡的“徽章人”决定主动出击,去上海打开一片新天地。由于位置偏远,当时从金乡去上海只能靠步行,再换乘汽车、轮船,至少需要两天时间。

1986年,金乡徽章厂花4万多元在上海如意酒家摆了30多桌酒席,邀请200多家客户到场订货,打出了“比质量、比价格、比速度、比服务”的广告,“敢同大厂比高低,再向品牌争效益”。

陈加枢回忆,4万多元刷新了酒店当时的营业额纪录,把酒店经理都“吓到了”。到场的上海市领导称他们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乡下人闯大市场”,引得上海多家媒体争相报道,免费打了几天广告。

这次大手笔闯荡上海滩为金乡徽章打开了知名度,不久之后,有一家美国企业慕名而来,定制了大批军用帽徽、领花,金乡徽章顺势打开了英国、联合国等国家和国际组织的市场,军用、民用订单纷至沓来。

1993年,金乡徽章厂共制作了300多万枚徽章打入国际市场,创汇100多万美元。1994年世界杯足球赛的35万枚纪念章也出自金乡。

昔日的海防要塞,开始逐渐蜕变为“徽章联合国”。

三、从年轻人到国潮,赚高附加值的钱

2021年,在建党百年之际,党龄超过50年的老党员获得了一枚“光荣在党50年”徽章,其中有220多万套就出自金乡。

该徽章制作工艺复杂,有23道工序,涉及哑金、亮金等五种上色工艺,光电镀就需要七次才能渲染出效果。徽章中间的鼓面加工难度最大,电镀材料必须瞬间凝固,否则很容易造成着色不均的情况。

而且,220多万套徽章必须在两个多月内生产出来。

这不是金乡徽章厂第一次接到时间紧、任务重的急单,当时全国只有八家徽章厂入围角逐生产资质,浙江仅此一家。而近20年前的解放军世纪大换装,是对金乡徽章产业的极致考验,赚钱与破产就在转瞬之间。

当陈加枢背着制作好的军徽、领花样品准备飞往北京交付“军令状”时,航班却突然因天气一再推迟,而第二天一早,军委领导即将开会审定换装方案。

“那天晚上真把我吓到了,一直在打电话汇报航班情况。如果那天没法起飞,就闯大祸了。”陈加枢说。直到夜里11点多,机场广播才通知航班起飞,等降落北京,已经是凌晨一点多,连夜将徽章、领花别到新式军装上。

金乡徽章产业之所以能一次又一次承接重大生产任务,与优质的服务密不可分。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军警用徽章、领花主要由国企、兵工厂生产,但这些厂打样周期较长,也缺少与国际接轨的外军徽章可供借鉴。此时,金乡徽章厂凭借多年积累的外军款式、免费打样、快速生产能力,在竞标中脱颖而出。

而服务能力背后,是金乡“徽章人”对先进工艺的追求。30多年前,金乡的徽章厂普遍属于家庭作坊式的小企业,跟上海徽章厂等老牌国企在技术上存在巨大代差,于是就跑到上海高薪“挖人”,利用专家休息时间到金乡指导生产,提高工艺水平。

“当时他们厂长对我们意见很大,觉得我们把人才都挖走了,结果后来厂长自己都被我们‘俘获’了,觉得还是民营企业有活力,退休后被我们返聘,发挥余热。”陈加枢说。

在用服务、技术抢市场后,金乡徽章产业如今已开始通过制定行业标准、专利构筑新的护城河。

2021年,浙江“品字标”团体标准《金属徽章》(T/ZZB2532-2021)发布,主要制定方便是金乡的徽章企业,这也是国内首个徽章行业团体标准。

而随着电商、直播等新业态的兴起,金乡徽章产业逐渐告别传统劳动密集型企业赚辛苦钱的模式,开始往设计、销售等有更高附加值的环节进化。

以往,一个校徽只卖一两块钱,由于门槛低,成了价格战的重灾区,利润率只有5%左右。金乡徽章厂则根据眼下年轻人喜欢的国潮、拼图元素,原创了一款中国地图冰箱贴,每个省份被做成一块拼图,共同组成中国版图,售价被拉高至400多元。这款冰箱贴已经申请了专利,用知识产权保护创新,让徽章变成高附加值的产品。

此外,不少金乡“徽章人”意识到,富起来的中国人有能力消费奢侈品,加工金属是徽章厂的强项,同样可以生产出附加值更高的贵金属艺术品、奢侈品。这成了金乡徽章产业的下一站。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豹变(ID:baobiannews),作者:陈法善,编辑:刘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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