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6日,“柏林爱乐在上海”首场交响音乐会在上海大剧院举行,钢琴家王羽佳助阵。
作为本次中国唯一一站驻演,柏林爱乐在上海的八天之旅7月1日收官。4场交响乐、7场室内乐演出、12场艺术教育活动及特别呈现的12把大提琴音乐会,天团的古典乐声深入上海的大街小巷。“我一连买了四场票!”乐迷李杰焕从广州飞来,他一定要现场听一听柏林爱乐演奏的《波莱罗》,这首他小学在动画片中听到就深爱不已的古典乐启蒙曲。据统计,超过10%的境外观众和47%的外地观众打“飞的”、拉着行李赶来与这支“地表最强乐团”相见。收官之夜,柏林爱乐的痕迹也随处可见,复旦大学文科图书馆里,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学生还在低头回味着早先从剧院带回的柏林爱乐音乐会的节目单。
上海文化“码头”,世界名团“主场”。近120位顶尖乐手集结沪上,22位艺术家将美育带进剧场、新城、学校,总计参与活动人次超2万,超过乐团前3次来沪观众人数总和。从巡演到驻演,不仅是活动体量上的扩容,也是艺术节全球演艺资源配置能力的升级,更是城市强大的承载力与吸纳力的体现。让音乐跨过围墙走进城市的毛细血管,东西文化相互交流、彼此启迪在音乐的样本中徐徐展开,这也向世界展示了上海方案的独特意义。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中心总裁李明认为,“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扩大办节外延,力邀中外顶级名家名团来沪交流演出,营造365天永不落幕的浓厚艺术氛围,让艺术的盛会真正成为人民大众的节日。”
@上海大剧院 @临港新城滴水湖剧院
柏林爱乐的传统与青春之声
“我们带来的曲目覆盖范围很广,为的是展现乐团全面的能力以及不同乐手的魅力。”柏林爱乐乐团大提琴副首席奥拉夫·曼宁格告诉记者。首演当晚,柏林爱乐选择平移乐团2023-2024乐季“柏林森林音乐会”的曲目,“盛大的party从柏林到上海”,据柏林爱乐首位中国首席梅第扬说,这还是第一次。一曲穆索尔斯基的《荒山之夜》激情奏响,各个声部开始如机械齿轮般精密运转,在王羽佳和柏林爱乐的合作下,乐声蔓延过普罗科菲耶夫“激进的古典”《降D大调第1号钢琴协奏曲》,在拉威尔的三首《悼念公主的帕凡舞曲》《达芙妮与克罗伊》第二组曲和《波莱罗》中达至高潮。指挥家汤沐海认为,“很多伟大的音乐,要像一个认真的工匠,一点一点把它摸索出来,你会发现柏林爱乐爆发出一种青春又传统的伟大声音。”在其他场次的演出中,柏林爱乐的“英雄本色”在理查·施特劳斯的《英雄生涯》中迸发,贝多芬、勃拉姆斯、瓦格纳的诸多乐曲也在德式传统中激情奏响。
柏林爱乐的强项远不止交响乐,醇厚、细腻、全能,是梅第扬给出的柏林爱乐关键词。这种特质与其传统相关,柏林爱乐有着保护个人创造力的传统,并在很大程度上将管弦乐队视作一种室内乐,梅第扬认为,“乐团的历任总监也在不断推动室内乐协作关系,一个好的乐团永远是要互相倾听的。一帮素质强的乐手,愿意为彼此牺牲,甚至希望自己的牺牲能让另外一个乐器、声部变得更好,可以说大家是音乐会‘疯子’。”例如在临港新城的滴水湖剧院,柏林爱乐拿出舒伯特《弦乐五重奏》与门德尔松《弦乐八重奏》等扛鼎之作,每位乐手合力展示着室内乐中的弦乐美感。室内乐的重要性,上海爱乐乐团的乐手也深有感触,单簧管演奏员李栩告诉记者,“室内乐是要精确到每一个人,你如何去应对,如何将自身的声音融入整个乐曲,是整个乐团永远的功课。”
柏林乐团的青春之力,也在其更加国际化、多元化的步调中展开。乐团总经理安德莱雅·齐茨施曼告诉记者,现在的乐手来自于32个不同的国家,多样的文化背景也为乐团注入特别的元素。“新的演奏者进团后,在管弦乐队中学习传统,同资深乐手一起探讨声音。柏林爱乐乐团150年的历史,蕴藏着与许多指挥家密切合作的时光,乐团至今仍有两三位乐手曾与赫伯特·冯·卡拉扬先生有过合作。我们的传统,便在演奏与交流中承继与演绎。”
上海愈发热闹的梅雨季里,观众对柏林爱乐的热情随雨势逐节攀升,75岁的乐迷孟欣专门拿出自己的西方交响乐的书籍提前温习,“这可能是我一生最后一次看柏林爱乐的现场,所以我很珍惜这次机会。我又把普罗科菲耶夫的曲子看了一遍,我从王羽佳的演奏中听到了作曲家全部的故事,当最后一个音符止住,我心满意足。”演出过后几天热情依旧,向记者再次感叹“多么难忘的时刻”。同样七十多岁的婆婆谈起那位“弹钢琴的小宝贝儿”便笑得合不拢嘴,季先生与外婆手牵手走出剧场,古典乐是他们每周固定的节目单,从上海交响音乐厅到东方艺术中心,再到上海大剧院,已成为他们多年来的习惯,而这样的艺术时刻也向着时间更悠久处绵延。
7月1日,柏林爱乐12把大提琴为此次“柏林爱乐在上海”的驻场演出收官。
高浓度的文艺演出与多场景的文化消费相遇,彰显出上海的文化消费水平与资源配置能力,更表达出市民对文化艺术的真热爱。据最新数据,柏林爱乐本次驻演,6000余张交响音乐会演出票5分钟内售罄,平均售出率、上座率达100%,总票房超1500万;辐射带动周边综合文化消费,上海大剧院咖啡厅也创下了年内的单日销售新高,附近餐厅营业额普遍增长30%-40%,交易金额提升167%,人民广场周边打车订单量环比上涨3.6%。指挥家张国勇认为,听众对柏林爱乐的回应不止于“满座”,“让我感动的就是上海的听众懂音乐。他们真的是喜欢,自始至终沉浸在音乐里头,所有的掌声都是由衷的。”
@上博东馆 @街巷公园
用音乐的方式理解中国文化
当柏林爱乐的乐手们走入上海这座城市,一切变得更加真实。热气腾腾的生活经验在乐手身边铺展开来,音韵绕梁的民乐民歌更是描摹了无数幅中国历史与地理图景,现代的、古典的、奔腾的、静谧的……文化的涌动藏在街头里,也藏在乐器与曲谱中,这些来自世界各地的音乐家们叩响了中国文化艺术之门。
对于上海,不同的乐手有着各自的故事。对于梅第扬,回到上海便是“回家”,他曾以独奏家的身份在上海演出,此次作为乐团成员回归,上海对古典乐的支持以及对音乐人的理解,都让他十分开心。对于奥拉夫·曼宁格来说,上海也绝不陌生,他完整地见证了柏林爱乐在上海的四次旅程,也对二十年间上海乐迷的变化有着强烈感知,“中国的古典乐迷的人数增长速度很快,乐手与乐迷之间的互动也更为默契,我想,台下越来越年轻的古典乐迷们也见证着柏林爱乐更多的青年乐手涌现。”
不知是不是梅第扬推荐的美食清单起了作用,也可能多次来华的安德莱雅·齐茨施曼一句“简直被中国的道地美食宠坏了”吊足大家胃口,落地上海后,除了日常排练与演出,乐团成员们走进了上海街头,感受一番“City不city啊”的热潮。酷爱打乒乓球的小提琴手汉德·曲顿享受了一顿雨天的鸳鸯火锅,让她直呼“辣得爽快”;圆号手约翰内斯·拉莫特克则是路过居民区中悠闲打扑克的叔叔们,走进一家老店嗦一碗兰州牛肉面,到苏州河畔观赏上海当代艺术的发源地创意园M50,再到梧桐树掩映下的咖啡厅“切杯咖啡”;圆号手萨拉·威利斯也在社交媒体上留念着她眼中的东方明珠塔。乐手们对上海有了更鲜活的感知。多位乐手都曾表达这样的观点:音乐融纳万物,它可以是一切东西,它与城市的每一角落产生联结,它讲出不同人的内心所愿。
柏林爱乐圆号手萨拉·威利斯在上海街头与小乐迷合影。
上海博物馆东馆的一处曲径通幽的亭台里,“杜丽娘”“柳梦梅”唱着昆曲《牡丹亭·惊梦》选段,雨水自斗拱而下形成影影绰绰的帘幕,柏林爱乐的乐手们在湖对岸的游廊里静静欣赏。这一精彩演出由上海昆剧团首席笛师钱寅,上昆青年演员张莉、谭许亚共同呈现,钱寅还未下台,“管乐同行”柏林爱乐长笛演奏家耶尔卡·韦伯就兴奋地跑向他,确切地说,是对钱寅手中的竹笛着迷了。耶尔卡向钱寅借来竹笛演奏了两句,旋律顺畅,动作也一板一眼,颇有“荡涤”之韵。耶尔卡如此熟练地掌握竹笛,还是令在场的人们惊奇,她笑着“揭秘”道,“我家中也有一支木质笛子,是用来吹奏巴洛克时期的宫廷音乐的。”
6月25日,上海博物馆东馆。上海昆剧团首席笛师钱寅与柏林爱乐长笛演奏家耶尔卡·韦伯一起讨论竹笛构造。
耶尔卡不满足于试吹竹笛,她拿起竹笛端详其内部构造,从芦苇制成的笛膜,到堵住的笛脑,再到上下把位的按指孔,跟钱寅聊了个遍。钱寅告诉记者,“我能从耶尔卡那里感受到同行之间的共鸣,她很有热情,对《牡丹亭·惊梦》的乐谱也兴味盎然,不过她习惯看五线谱,看不太懂简谱,我就告诉她如何看简谱中的时值与节奏。”耶尔卡拿出手机拍下了乐谱,乐谱之外的东西则是存在她心间。
6月25日,上海博物馆东馆园林。柏林爱乐长笛演奏家耶尔卡·韦伯好奇地询问上海昆剧团首席笛师钱寅能否演奏竹笛。
除了像耶尔卡这样比较熟悉竹笛的,更多的柏林爱乐团员则是首次接触中国传统戏曲。上海昆剧团还拿出了二胡、大锣、小锣和铙钹等乐器,柏林爱乐乐团首席诺阿·本尼迪-巴格莱捧着二胡拉了很久,尽管找不准二胡的音区,这位“中国女婿”也是体验了一把中国民乐。
6月25日,上海博物馆东馆。上昆青年演员谭许亚指导柏林爱乐乐团首席诺阿·本尼迪-巴格莱寻找二胡的音区。
爱上中国民歌,只需要乐声响起的一瞬。在武定西路1489号,柏林爱乐乐团的单簧管首席温泽·福兹扫了两眼这首从未见过的曲谱,便同三位中国单簧管乐手合奏起《康定情歌》。温泽随转音摇动着身体,李栩等青年乐手也沉浸在民歌小调中,如此即兴互动,又何尝不是一种“天生的本事”?温泽仿佛化身于乐谱之中,并走向了四川的康定小城,山上的月、城中的人,可能已在他心中徐徐展开。一个活生生的世界已从乐谱中跳跃而出,这样的旅行,既是中西乐团的技艺交流之旅,更是借音乐的样本对中国文化的整体探知。
不止于乐谱,走入音乐的内心,用音乐的方式理解中国,想必耶尔卡、诺阿、温泽等音乐家给出了别样而生动的解释。而文化交流永远有着双向的魔力,钱寅也感慨着,“柏林爱乐来到咱们中国上海,对中华传统艺术十分感兴趣,耶尔卡最后给我留下了她的邮箱,邀请我们昆剧团去柏林演出。”
@复旦大学 @中小学与社区
更多人的“爱乐”时刻
柏林爱乐的乐声穿过剧场音乐厅的围墙,向更远处行进,走向学校与社区,复旦大学、上海科技大学、浦东筑桥实验小学等地的师生们在家门口听音乐会、品大师课,社会大美育的形态随着柏林爱乐的加盟而逐步增强。正如诺阿所说,“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走进音乐厅听交响乐,我们希望走到城市中年轻一代的音乐人以及乐迷身边,以音乐的形式与更多人建立联结,也能加深我们对上海的认识。”
6月25日,复旦大学相辉堂。复旦大学本科生钱琨跟柏林爱乐圆号手萨拉·威利斯开心交流。
复旦相辉堂的郑裕彤剧场座无虚席,萨拉·威利斯与柏林爱乐管乐室内乐团的乐手们登台演出。萨拉身着深蓝色鱼尾长裙,带着一只复旦小熊玩偶上台,将其放在乐谱架旁,小熊在台上听完了全部演出。小熊是此前复旦大学数学专业大四学生钱琨送给萨拉的礼物。钱琨11岁时,开始学圆号,也自那时起反复听赏柏林爱乐乐团的演出视频与录音;11年过去,她在即将结束本科生活的时候遇到了萨拉,柏林爱乐首位女性圆号演奏家。萨拉回送钱锟一个心形圆号钥匙扣,并用金色签字笔在她的木质弱音器上签名。两天后,钱锟举办自己的本科毕业音乐会,她觉得“吹圆号是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
柏林爱乐圆号手萨拉·威利斯送给钱琨的圆号钥匙扣礼物,并在她的弱音器上留下金色签名。
音乐家间的惺惺相惜,前辈与新人的能量传递,也不断激励着中国的小乐手们。目前正在复旦附中管乐团吹奏长号的初二学生徐梓霂告诉记者,“我最喜欢这个乐团的德式传统,也最好奇每个乐手是如何成为他自己的。”视线移向当晚的复旦舞台,以《牛津伯爵进行曲》开场,长号与小号相互呼应,《三首合唱序曲》中的乐章《我呼唤你》则以柔美低回的音色凸显着圆号与大号的低沉呜咽。本次演奏曲目中《歌曲集》《夜之女王》皆由在团时间超过30年的长号首席奥拉夫·奥特改编,他与三位青年长号手相互配合,乐曲高昂时其白发跳动,其他乐手的部分他也用手轻轻在腿上打着节拍,为年轻乐手送上笑容。柏林爱乐新任首席小号手大卫·格里耶来自法国,他精准而感情丰富的小号乐音迅速征服了现场的观众,动情处他的眉毛也随着旋律同步飞舞。那晚,萨拉不仅是圆号手,她以风趣幽默的言辞以及丰富的肢体语言同观众互动,“《晨之歌》是一支听起来像法文的英国曲儿,就像今晚乐团中融合着德、法、英、意、波兰等国的乐手,来到中国演出,真的非常国际化!”
复旦专场音乐会,最大程度演绎了在“家门口”听音乐,当音乐来敲门,人们满心欢喜。为了让更多师生领略柏林爱乐,相辉堂南堂同步转播。复旦大学新闻学院大四学生陈思甜是新乐迷,身边有朋友一到周末就主动买古典乐的票子,她一直充满好奇,而本次柏林爱乐进复旦就为她提供了一次良机,“虽然我是门外汉,但是美好的声音让人无法抗拒”,这场顶级又轻松的音乐会后,古典乐的召唤可能会时常在她心间响起。复旦大学校史研究室主任钱益民也是观众席的一员,“最近工作很忙,下班后没有时间和精力再跑到市中心听音乐,从校史馆到相辉堂步行两分钟,送到家门口的顶级音乐盛宴怎能错过。”古典乐是钱益民的“心中挚爱”,从1994年始每年必看维也纳新年音乐会,柏林爱乐的录音也是熟稔于心,“我的女儿也学钢琴,下次要带她一起”。
艺术与生活相融,让艺术浸润城市。柏林爱乐总经理安德莱雅·齐茨施曼认为,“柏林爱乐乐团在2002年建立了教育项目,从孕期女性到几个月的婴儿,再到白发老人,我们希望将古典音乐和文化带给更广泛的社会群体。这些年来,我也感受到上海不断地建设音乐厅与剧场,以完善的文化基础设施与政策惠及更多市民,这与我们的理念不谋而合。此行在上海,我们也尽力去接触了更多样的人群。”上海国际艺术节中心副总裁杨佳露告诉记者,“为了推动上海美育大平台建设以及市民美育普及,我们希望能够打破有围墙的剧院,把专业的艺术演出平移到城市的草地、广场等,跟老百姓以最贴近的距离来演出。其实很多天团也非常愿意换一种方式、换一种场景跟观众见面。”
在上海,“柏林爱乐”时刻还有更多,这又何尝不是每个人的“爱乐时刻”。学生钱琨曾对圆号演奏家萨拉说,“希望你把《莫扎特与曼波》带到上海来”;长笛演奏家耶尔卡也对昆曲笛师钱寅说,“期待你们(昆曲)来柏林演出。”
音乐在交流中共鸣,艺术在融合中升华。爱乐之城,永不落幕。
作者:孙彦扬 邢晓芳 姜方
文:孙彦扬(实习生) 邢晓芳 姜方图:主办方编辑:姜方责任编辑:邢晓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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