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小的时候我什么都爱。当我长大了,我忘记了我其实什么都爱。

当我小的时候我什么都爱。当我长大了,我忘记了我其实什么都爱。

六一儿童节一过, 成年人也一夜之间再次重返成年。

我们在昨日一切的童趣,瞬间淹没于忙碌的日常。逐渐长的大过程,也是一个逐渐失去的过程,失去小时候的天真与简单,失去不被规则和常识所束缚的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下文中,我们摘编了20位作家对童年的回忆与书写。这些落在纸面上的童年回忆,好像与我们的童年并无二致:下河捉鱼、上树摘花……这20份回忆当然属于童年,但也不妨碍每一个长大的人再次经历与体验,谁说一位三十而立的人不能再用竹筛子捕鸟?而年少时逃课的勇气,现在正好可以用来翘个班呀!

“我时常回到童年,用一片童心来思考问题,很多繁难的问题就变得易解。”作家王小波曾在《我的精神家园》中如此写到。祝愿每一个成年人,在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里,都记得回望童年,带着一颗童心化解前方的问题。

01

在下雪天,用竹筛捕鸟

鲁迅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

冬天的百草园比较的无味;雪一下,可就两样了。拍雪人(将自己的全形印在雪上)和塑雪罗汉需要人们鉴赏,这是荒园,人迹罕至,所以不相宜,只好来捕鸟。薄薄的雪,是不行的;总须积雪盖了地面一两天,鸟雀们久已无处觅食的时候才好。扫开一块雪,露出地面,用一枝短棒支起一面大的竹筛来,下面撒些秕谷,棒上系一条长绳,人远远地牵着,看鸟雀下来啄食,走到竹筛底下的时候,将绳子一拉,便罩住了。但所得的是麻雀居多,也有白颊的“张飞鸟”,性子很躁,养不过夜的。

这是闰土的父亲所传授的方法,我却不大能用。明明见它们进去了,拉了绳,跑去一看,却什么都没有,费了半天力,捉住的不过三四只。闰土的父亲是小半天便能捕获几十只,装在叉袋里叫着撞着的。我曾经问他得失的缘由,他只静静地笑道:你太性急,来不及等它走到中间去。

02

在夏天里满是蛙声的土地上干坏事

余华

《没有一条道路是重复的》

我的童年和少年时期,在那块有着很多池塘、春天开放着油菜花、夏天里满是蛙声的土地上,干了很多神秘的已经让我想不起来的坏事,偶尔也做过一些好事……

我童年伙伴里有许多农村孩子,他们最突出的形象是挎着割草篮子在田野里奔跑,而我那时候是房屋的囚徒。父母去上班以后,就把我和哥哥反锁在屋里,我们只能羡慕地趴在楼上的窗口,眺望那些在土地上施展自由的孩子,他们时常跑到楼下来和我们对话,他们最关心的是在楼上究竟能望多远,我哥哥那时已经懂得如何炫耀自己,他告诉他们能望到大海。那些楼下的孩子个个目瞪口呆,谎言使我哥哥体会到了自己的优越。然而当他们离去时,他们黝黑的身体在夏天的阳光里摇摇晃晃,嫉妒就笼罩了哥哥和我。那些农村孩子赤裸的脚和土地是那么和谐。

后来我到了上学的年龄,就开始有机会和他们一起玩耍。那时候的农民都没有锁门的习惯,他们的孩子成为了我的朋友以后,我就可以大模大样地在他们的屋子里走进走出,屋中有没有人对我来说无所谓。我可以随便揭开他们的锅盖,看看里面有没有年糕之类的食物,或者在某个角落拿一个西红柿什么的。当然更多的时候我是挎着一个割草篮子,追随着他们。

03

看大量电影,读许多书

波拉尼奥

《波拉尼奥:最后的访谈》

我曾是一个非常理智的孩子,一个非常理智的少年。我父亲那时候是一个邮递员,也是智利南方的一位职业拳击重量级冠军。在那个男人面前,唯一该做的事就是变得比他更强壮——否则就意味着选择成为同性恋。如果他让我选,那我会选择成为同性恋,对我而言这是一种重要的审美上的逃离,而非天性如此。我是异性恋。那剩下的就只有电影和书。从童年开始,我就全心投入地看大量电影,读许多书。

04

编造一个天马行空的小故事

张爱玲

《我的天才梦》

我仅有的课外读物是《西游记》与少量的童话,但我的思想并不为它们所束缚。八岁那年,我尝试过一篇类似乌托邦的小说,题名《快乐村》。快乐村人是一个好战的高原民族,因克服苗人有功,蒙中国皇帝特许,免征赋税,并予自治权。所以快乐村是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大家庭,自耕自织,保存着部落时代的活泼文化。

我特地将半打练习簿缝在一起,预期一本洋洋大作,然而不久我就对这伟大的题材失去了兴趣。现在我仍旧保存着我所绘的插画多帧,介绍这种理想社会的服务,建筑,室内装修,包括图书馆,“演武厅”,巧克力店,屋顶花园。公共餐室是荷花池里一座凉亭。我不记得那里有没有电影院与社会主义——虽然缺少这两样文明产物,他们似乎也过得很好。

九岁时,我踌躇着不知道应当选择音乐或美术作我终身的事业。看了一张描写穷困的画家的影片后,我哭了一场,决定做一个钢琴家,在富丽堂皇的音乐厅里演奏。

05

学骆驼吃草料

林海音

《城南旧事》

骆驼队来了,停在我家的门前。 它们排列成一长串,沉默地站着,等候人们的安排。天气又干又冷。拉骆驼的摘下了他的毡帽,秃瓢儿上冒着热气,是一股白色的烟,融入干冷的大气中……

另外一个拉骆驼的,在招呼骆驼们吃草料。它们把前脚一屈,屁股一撅,就跪了下来。 爸爸已经和他们讲好价钱了。人在卸煤,骆驼在吃草。

我站在骆驼的面前,看它们吃草料咀嚼的样子:那样丑的脸,那样长的牙,那样安静的态度。它们咀嚼的时候,上牙和下牙交错地磨来磨去,大鼻孔里冒着热气,白沫子沾满在胡须上。我看得呆了,自己的牙齿也动了起来。

老师教给我,要学骆驼,沉得住气的动物。看它从不着急,慢慢地走,慢慢地嚼,总会走到的,总会吃饱的。也许它天生是该慢慢的,偶然躲避车子跑两步,姿势就很难看。

《城南旧事》剧照

《城南旧事》剧照

06

照料另外一个小生命

阿加莎·克里斯蒂

《阿加莎·克里斯蒂自传》

童年生活中另一件令我激动不已的事情是:有一次我收到了一份礼物——一只金丝雀。它叫戈尔迪,非常温顺,在幼儿室里蹦来蹦去。它有时站在奶妈的帽子上,只要我一招呼,就马上飞过来落在我的手指上。它不仅是伴我嬉戏的小鸟,还是又一段神奇故事的开端,故事中的主要人物有两个:迪基(小鸟)和迪基女士。他们骑着战马遍游了全国(实际上是我们的庭院),历尽千难万险,数次从强盗的手下死里逃生。

有一天,发生了一场大灾难:戈尔迪不见了。窗户开着,笼子没有锁,看来多半是飞走了。我仍然记得那漫长得可怕的一天,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总没个完,我哭了又哭也没个完。笼子被移到窗外,在里面的木条上放了一块糖。母亲和我走遍了庭院,呼喊着“迪基,迪基,迪基”。一个女佣兴高采烈地说道:“它可能被猫抓到了,很有可能是这样。”这让我立刻又泪如泉涌,我母亲威吓说要立即辞退她。

当我被送到床上躺下时,仍然止不住抽泣着握着母亲的手。此时一声欢快的叽喳声传来,迪基少爷从窗帘杆的顶端一跃而下,在幼儿室里飞了一圈,然后飞回了笼子。哦,多么令人难以置信的喜悦啊!整整一天——漫长而痛苦的一天——迪基一直在窗帘杆上!

我的母亲立刻抓住这个机会,以那个时代的方式开导我。

“瞧,”她说,“你多傻呀,浪费时间哭了那么久。还没有确定的一件事情,就绝不要为它哭。”

我向她保证我再也不会了。

除了迪基的归来带来的愉悦,我还得到了别的。我意识到发生问题时母亲的爱和理解所带来的力量。在黑暗的痛苦深渊中,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就会得到安慰。她的安抚有着奇妙的吸引力和治愈的功效。生病的时候没有人能像她那样,给予你属于她的力量与生气。

《少年斯派维的奇异旅行》剧照

《少年斯派维的奇异旅行》剧照

07

来一场无伤大雅的恶作剧

骆以军

《故事便利店》

我小时候就会做这种无聊的事,乱打电话到别人家,学报时台说,你好,现在是13时69分186秒。

08

逃学

沈从文

《从文自传》

年纪六岁七岁时节,私塾在我看来实在是个最无意思的地方。我不能忍受那个逼窄的天地,无论如何总得想出方法到学校以外的日光下去生活。

大六月里与一些同街比邻的坏小子,把书篮用草标各作下了一个记号,搁在本街土地堂的木偶身背后,就洒着手与他们到城外去,攒入高可及身的禾林里,捕捉禾穗上的蚱蜢,虽肩背为烈日所烤炙,也毫不在意。耳朵中只听到各处蚱蜢振翅的声音,全个心思只顾去追逐那种绿色黄色跳跃伶便的小生物。

到后看看所得来的东西已尽够一顿午餐了,方到河滩边去洗濯,拾些干草枯枝,用野火来烧烤蚱蜢,把这些东西当饭吃。直到这些小生物完全吃尽后,大家于是脱光了身子,用大石压着衣裤,各自从悬崖高处向河水中跃去。就这样泡在河水里,一直到晚方回家去,挨一顿不可避免的痛打。

有时正在绿油油禾田中活动,有时正泡在水里,六月里照例的行雨来了,大的雨点夹着吓人的霹雳同时来到,各人匆匆忙忙逃到路坎旁废碾坊下或大树下去躲避,雨落得久一点,一时不能停止,我必一面望着河面的水泡,或树枝上反光的叶片,想起许多事情。……所捉的鱼逃了,所有的衣湿了,河面溜走的水蛇,钉固在大腿上的蚂蝗,碾坊里的母黄狗,挂在转动不已大水车上的起花人肠子,因为雨,制止了我身体的活动,心中便把一切看见的经过的皆记忆温习起来了。

《菊次郎之夏》剧照

《菊次郎之夏》剧照

09

鼓起勇气面对凶狠的大人

安徒生

《安徒生自传》

到了收获季节,妈妈有时带我一起到田里捡麦穗。跟着她,我感觉就像《圣经》里的路得在波阿斯的田里拾麦穗。一天,我们遇到了一位以性情暴烈远近闻名的农场管理者。见他手里拿着吓人的鞭子走过来,妈妈和其他人赶紧跑开了。我光脚穿着木屐,匆忙间鞋也掉了。麦秸扎脚,我根本跑不快,落在后边。他追上来,抓住我,举起了鞭子。我紧盯着他的脸,不由自主地喊道:“上帝正看着你,你竟敢打我!”——没想到,这个严酷的男人竟一下子变得和善起来,他拍拍我的脸,问我叫什么名字,还给了我一点钱。我把钱拿给妈妈看时,她看着别人说:“我的汉斯·克里斯蒂安可真是个奇特的孩子,人人都对他好,连这个坏家伙都给他钱。”

10

打造一个属于自己的秘密基地

纳博科夫

《说吧,记忆》

隐藏在我四岁时玩的游戏背后的是原始洞穴(而不是弗洛伊德式神秘主义者们可能设想的东西)。在我的脑子里出现的,宛如史前地质上地壳隆起的某种巨大无比的产物,是在维拉别墅的一个客厅里的一张大长沙发,沙发面是白底子上印有黑色三叶草的印花装饰布。历史在离这张长沙发的一端不远的地方开始(有公正的希腊人的保证),那儿有一大盆绣球花丛,开着浅蓝色和一些带绿色的花,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半掩着一尊狄安娜大理石胸像的垫座。长沙发贴靠着的那面墙上,一张镶在乌木框里的灰色版画标志着历史的另一个时期——那是拿破仑战争的场景之一,画面上真正敌对方是具体事件和它的寓意,你看到的是一个受伤的鼓手,一匹死马,战利品,一个士兵正要用刺刀刺向另一个士兵,以及在将军们中间的那个刀枪不入的皇帝在定格了的冲突中摆着姿势,所有这一切都聚集在同一个视觉平面上。

某个大人帮助了我,他先用两只手,然后加上一条有力的腿,把长沙发从墙挪开几英寸,以便形成一个狭窄的通道,再进一步帮我用长沙发的长靠枕严实地封住顶上,两头拿几个垫子堵住。这样我就得到了爬过漆黑的隧道的难以置信的乐趣,我在隧道里会逗留一小会儿,听自己嗡嗡的耳鸣声——小男孩们躲藏在满是尘土的地方时如此熟悉的那孤单的震动——然后,在一阵突然的美妙的惊慌下,手脚并用迅速嘭嘭爬到隧道头上,推开垫子,欢迎我的是一把维也纳藤椅下镶木地板上网状的太阳光和两只轮流停落下来的快乐的苍蝇。

11

花上一个小时假装讨论什么

伯格曼

《魔灯》

我童年最快乐的时光还是和外祖母相处的那些日子。她对我既严厉又体贴,只有她能真正洞悉我内心的感觉。在许多问题上,我们达到一种完美的和谐,外祖母从不曾让我失望。晚饭前,我们常常坐在绿色沙发上,花上一个小时在一起“讨论”些什么。她告诉我关于人世间的事,讲生命,也讲死亡(当时在我头脑中不时充满死亡的阴影)。她总想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她细心听我讲话,有时能一眼看穿我小小的谎言,但她不会当场给我难堪,只是用讥讽的言语轻松带过。她允许我像一个成人那样,拥有自己的权力侃侃而谈,而不需要任何伪装。

《怦然心动》剧照

《怦然心动》剧照

12

抓苍蝇做诱饵去钓鱼

丰子恺

《忆儿时》

第三件不能忘却的事,是与隔壁豆腐店里的王囡囡的交游,而这交游的中心,在于钓鱼。

那是我十二三岁时的事,隔壁豆腐店里的王囡囡是当时我的小伴侣中的大阿哥。他是独子,他的母亲、祖母和大伯,都很疼爱他,给他许多的钱和玩具,而且每天放任他在外游玩。他家与我家贴邻而居。我家的人们每天赴市,必须经过他家的豆腐店的门口,两家的人们朝夕相见,互相来往。小孩们也朝夕相见,互相来往。此外他家对于我家似乎还有一种邻人以上的深切的交谊,故他家的人对于我特别要好,他的祖母常常拿自产的豆腐干、豆腐衣等来送给我父亲下酒。同时在小侣伴中,王囡囡也特别和我要好。他的年纪比我大,气力比我好,生活比我丰富,我们一道游玩的时候,他时时引导我,照顾我,犹似长兄对于幼弟。我们有时就在我家的染坊店里的榻上玩耍,有时相偕出游。他的祖母每次看见我俩一同玩耍,必叮嘱囡囡好好看待我,勿要相骂。我听人说,他家似乎曾经患难,而我父亲曾经帮他们忙,所以他家大人们吩咐王囡囡照应我。

我起初不会钓鱼,是王囡囡教我的。他叫大伯买两副钓竿,一副送我,一副他自己用。他到米桶里去捉许多米虫,浸在盛水的罐头里,领了我到木场桥去钓鱼。他教给我看,先捉起一个米虫来,把钓钩从虫尾穿进,直穿到头部。然后放下水去。他又说:“浮珠一动,你要立刻拉,那么钩子钩住鱼的颚,鱼就逃不脱。”我照他所教的试验,果然第一天钓了十几头白条,然而都是他帮我拉钓竿的。

第二天,他手里拿了半罐头扑杀的苍蝇,又来约我去钓鱼。途中他对我说:“不一定是米虫,用苍蝇钓鱼更好。鱼喜欢吃苍蝇!”这一天我们钓了一小桶各种的鱼。回家的时候,他把鱼桶送到我家里,说他不要。我母亲就叫红英去煎一煎,给我下晚饭。

自此以后,我只管喜欢钓鱼。不一定要王囡囡陪去,自己一人也去钓,又学得了掘蚯蚓来钓鱼的方法。而且钓来的鱼,不仅够自己下晚饭,还可送给店里的人吃,或给猫吃。我记得这时候我的热心钓鱼,不仅出于游戏欲,又有几分功利的兴味在内。有三四个夏季,我热心于钓鱼,给母亲省了不少的菜蔬钱。

《细路祥》剧照

《细路祥》剧照

13

观察别的小朋友并加入他们

高尔基

《童年》

几乎每天中午到傍晚,都有三个小男孩在院里玩耍。他们穿着同样灰色的上衣和裤子,戴着相同的帽子,长得又是如此相像,都是圆圆的脸蛋,灰褐色的眼睛,我只能从个子高矮来区分他们。

我从围墙缝里观察他们,可他们好像从未注意过我,这让我别提有多失望了。

我好喜欢看他们快乐又亲密地玩着我从没玩过的游戏,还喜欢看他们穿的衣服,特别喜欢看他们互相照顾时的模样,尤其是两个哥哥对小弟弟——一个活泼可爱的小东西的疼爱。如果他摔倒了,他们也会哈哈大笑,像平常大家笑话摔跤的人一样,可他们并不幸灾乐祸,而是赶紧把他扶起来,用牛蒡叶子或手帕替他擦去手上和膝盖上的泥土。“瞧你那笨样!”二哥还不忘要说他一句。

他们仨从不打架,也不捉弄谁,个个聪明机灵,劲头十足。

一天,我爬到一棵树上,朝他们吹口哨。他们听到声音后,不慌不忙走到一块儿,瞄了我一眼,又窃窃私语了一番。我原以为他们肯定会朝我扔石子,这样我就可以爬下来,在衣服和口袋里兜满石头,再溜回树上去。谁知他们竟像忘了有我这个人似的,早就去了一个更远的角落里玩儿。这使我没劲透了,可我又不想挑起战争。正在这时,有人从窗口叫他们:“快回家了,孩子们!”他们慢腾腾地朝自家房子挪去,活像三只听话的小鹅。

好多次,我坐在围墙上方的树枝上,总盼着他们能叫我一起玩,可惜他们从来都不叫我。有时候,我老想着已经在跟他们玩了,想得出神时,情不自禁大笑大叫起来,引得他们纷纷朝我看,还互相嘀咕了一阵,我觉得好没面子就自己从树上滑下来了。

《放牛班的春天》剧照

《放牛班的春天》剧照

14

为自己建立一个莫名其妙的规则

奥尔罕·帕慕克

《伊斯坦布尔 : 一座城市的记忆》

我们那时经常搬家。每次家中的紧张气氛扩散,但由于母亲得按当时的习惯专心于用旧报纸包裹锅碗瓢盆,没什么时间看管我们,也就是说,哥哥和我可在屋子里自由进出。看着搬运工一一抬起柜子、碗橱、桌子,我们开始觉得这些东西是生活中唯一的常数,准备离开长久居住的空屋时,我开始觉得感伤,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可能在某件家具底下发现失踪已久的铅笔、弹珠或具有情感价值的心爱玩具。

我们的新家或许不比尼相塔什的帕慕克公寓温暖舒适,但在吉汗吉尔和贝希克塔斯的公寓却能眺望博斯普鲁斯的美景,因此我在那儿不曾觉得不快乐。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来越不把我们财富的日益减少当一回事。

我有若干办法,不让这些小灾难扰乱我的心绪。我为自己建立严格的迷信制度(比方不踩裂纹、绝不一路关上某几扇门),或迅速从事一场冒险(跟另一个奥尔罕见面、逃往我的第二个世界、画画、跟哥哥寻衅打架而落入自己的灾难),或者数着博斯普鲁斯的过往船只。

15

绕很远的路来避开一个不喜欢的人

加西亚·马尔克斯

《活着为了讲述》

大夫还是老样子,既孤独又悲伤。他又高又瘦,发质好,带金属光泽,胡乱剪剪就成,黄眼珠炯炯有神,我小时候最怕见到他。下午放学后,我们趴在他卧室的窗台上,越怕,越想往里看。他躺在吊床上晃来晃去,晃得很高,好让自己凉快一些。我们就这样死死地盯着他,直到他发觉,猛地回头,眼里直冒火。

第一次见他,我才五六岁。一天早上,我和同学溜进他家后院,去偷树上的大芒果。院子一角有个木板搭成的厕所。突然,厕所门开了,他一边系裤带,一边往外走。他穿着白大褂,在我眼里,像外星人,苍白,瘦削,那对黄眼睛仿佛地狱里狗的眼睛,永远盯着我。别人都从小门跑了,只有我被他盯得愣在原地。他看看我从树上摘下的芒果,伸出手,喝道:

“给我!”他眼神十分轻蔑,将我上下打量,“院子里的小毛贼!”

我把芒果扔到他脚下,落荒而逃。

他是我的噩梦。一个人走,我会绕很远的路,为的是不从他家门口过。跟大人走,我也只敢偷偷地往药店瞟一眼:阿德里亚娜永远坐在柜台后面,缝纫机边,仿佛在服一种无期徒刑;隔着卧室窗户,只见大夫躺在吊床上晃来晃去,晃得很高,看一眼,就足以让我起一身鸡皮疙瘩。

《一一》剧照

《一一》剧照

16

在自己的家里探险

萧红

《呼兰河传》

这五间房子的组织,除了四间住房一间厨房之外,还有极小的,极黑的两个小后房。祖母一个,母亲一个。 那里边装着各种样的东西,因为是储藏室的缘故。 坛子罐子,箱子柜子,筐子篓子。除了自己家的东西,还有别人寄存的。

那里边是黑的,要端着灯进去才能看见。那里边的耗子很多,蜘蛛网也很多。空气不大好,永久有一种扑鼻的和药的气味似的。

……

储藏室好像变成我探险的地方了。我常常趁着母亲不在屋我就打开门进去了。这储藏室也有一个后窗,下半天也有一点亮光,我就趁着这亮光打开了抽屉,这抽屉已经被我翻得差不多的了,没有什么新鲜的了。翻了一会,觉得没有什么趣味了,就出来了。到后来连一块水胶,一段绳头都让我拿出来了,把五个抽屉通通拿空了。

除了抽屉还有筐子笼子,但那个我不敢动,似乎每一样都是黑洞洞的,灰尘不知有多厚,蛛网蛛丝的不知有多少,因此我连想也不想动那东西。

17

偷看父母书柜里的书籍

王小波

《我的精神家园》

我十三岁时,常到我爸爸的书柜里偷书看。那时候政治气氛紧张,他把所有不宜摆在外面的书都锁了起来,在那个柜子里,有奥维德的《变形记》,朱生豪译的莎翁戏剧,甚至还有《十日谈》。柜子是锁着的,但我哥哥有捅开它的方法。他还有说服我去火中取栗的办法:你小,身体也单薄,我看爸爸不好意思揍你。但实际上,在揍我这个问题上,我爸爸显得不够绅士派,我的手脚也不太灵活,总给他这种机会。总而言之,偷出书来两人看,挨揍则是我一人挨,就这样看了一些书。虽然很吃亏,但我也不后悔。

看过了《变形记》,我对古希腊着了迷。我哥哥还告诉我说:古希腊有一种哲人,穿着宽松的袍子走来走去。有一天,有一位哲人去看朋友,见他不在,就要过一块涂蜡的木板,在上面随意挥洒,画了一条曲线,交给朋友的家人,自己回家去了。那位朋友回家,看到那块木板,为曲线的优美所折服,连忙埋伏在哲人家左近,待他出门时闯进去,要过一块木板,精心画上一条曲线……当然,这故事余下的部分就很容易猜了:哲人回了家,看到朋友留下的木板,又取一块蜡版,把自己的全部心胸画在一条曲线里,送给朋友去看,使他真正折服。现在我想,这个故事是我哥哥编的。但当时我还认真地想了一阵,终于傻呵呵地说道:这多好啊。时隔三十年回想起来,我并不羞愧。井底之蛙也拥有一片天空,十三岁的孩子也可以有一片精神家园。

……

我时常回到童年,用一片童心来思考问题,很多繁难的问题就变得易解。

《岁月神偷》剧照

《岁月神偷》剧照

18

自制一盏萤火虫灯

肖复兴

《我的父亲母亲》

除了上学,我们没有什么可玩的。爸爸忙,每天骑着那辆像侯宝林在相声里说的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的破自行车,从我家住的前门赶到西四牌楼上班,几乎每天两头不见太阳。她也忙,缝缝补补,做饭洗衣,在我的印象中,她一直像鸵鸟一样埋头在我家那个大瓦盆里洗衣服,似乎有永远洗不完的破衣烂衫。谁也顾不上我们,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玩,打发那些寂寞的光阴。一次,我和弟弟捉到几只萤火虫,装进玻璃瓶里,晚上当灯玩。

19

做同学中间特立独行的那一位

杨绛

《大王庙》

女生间朝西。下午,院子里大槐树的影子隔窗映在东墙上,印成活动的淡黑影。女生说是鬼,都躲出去。我说是树影,她们不信。我要证明那是树影不是鬼,故意用脚去踢。她们吓得把我都看成了鬼,都远着我。我一人没趣,也无法争辩。那年我虚岁九岁。我有一两个十岁左右的朋友,并不很要好。

和我同座的是班上最大的女生,十五岁。她是女生的头儿。女生中间出了什么纠纷,如吵架之类,都听她说了算。小女孩子都送她东西,讨她的好。一次,有个女孩子送她两只刚出炉的烤白薯。正打上课铃,她已来不及吃。我和她的课桌在末排,离老师最远。我看见她用怪脏的手绢儿包着热白薯,缩一缩鼻涕,假装抹鼻子,就咬一口白薯。我替她捏着一把汗直看她吃完。如果“孙光头”看见,准用教鞭打她脑袋。

在大王庙读什么书,我全忘了,只记得国文教科书上有一课是:“子曰,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孙光头”把“子曰”解作“儿子说”。念国文得朗声唱诵,称为“啦”(上声)。我觉得发出这种怪声挺难为情的。

《看上去很美》剧照

《看上去很美》剧照

20

记住小时候对世界的好奇与爱

李娟

《遥远的向日葵地》

安静得如世界尽头的富蕴县,只有四条马路呈井字形交叉的富蕴县,全是树的富蕴县。每当我背着书包走在学校和家之间的那条笔直安静的林荫道上,浓密的树冠在上方交错,形成阴凉的拱廊。眼前世界无限深邃而古老,直到现在仍迷惑着我的心。

走完那条路,书包便更加沉重了。装着完整的落叶,斑斓的石子,动物的完美对称的骨骼,或一只空香水瓶,一只装过药水的硬纸盒。

当我小的时候我什么都爱。当我长大了,我忘记了我其实什么都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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