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王川普脱轨记:椭圆办公室里的野蛮人

从2020年大选日开始, 在总统任期的最后日子里,川普溃不成军,也把美国拖入了泥潭,终致于任期还剩两周的时候,他的支持者们冲击了美国国会大厦。这个系列文章描述了川普是如何走上这条不归路的。

By | 子西

【编者按】

《纽约时间》的读者大概还记得我们前不久向大家介绍的Axios的那篇精彩的报道,《脱轨番外篇·川普最疯狂的一次会议全记录》。Axios的《脱轨(Off the rails: Episode library)》系列长篇报道,共有八篇,像一部精彩的美剧,生动呈现了川普在总统任期的最后日子里各种荒诞无稽、充满戏剧性的表现。因为过于鸿篇巨制,《纽约时间》的编辑此前一直没有鼓起勇气把这组报道啃下来。但是现在,我们终于可以高兴地向各位尊敬的读者献上这组报道,就算是一份特别的春节阅读礼品。八篇报道将于今明两天连续刊出,敬请留意。

为了进行这个系列报道,Axios的采访团队(Jonathan Swan, Zachary Basu)对现任和前任白宫官员、竞选团队、政府和国会官员 以及直接目击者和接近总统的人进行了多次采访。消息人士已获准匿名分享他们不会被正式授权披露的敏感观察或细节。报道发表前,前总统川普和其他被提及的官员也获得机会确认、否认或回应报道内容。

Axios原文链接:

https://www.axios.com/off-the-rails-episodes-cf6da824-83ac-45a6-a33c-ed8b00094e39.html

第 1 篇

谎言的诞生

对拒绝承认大选结果一事,川普早有预谋。他早就听闻所谓的“红色幻影”一说,即初期计票结果比最终计票结果可能更有利于共和党,他决定利用这一点做文章。

“杰拉德(Jared),给默多克(Murdoch)他们打电话!杰森(Jason),打电话给赛蒙(Sammon)和汉莫尔(Hammer)!”

川普总统近乎是在吼叫。大选日的深夜,白宫的起居区,川普在指挥他的女婿和资深战略顾问。他喊着福克斯新闻网总裁和新闻主播们的名字,指望这些人能回应他。

“还有其他人, 其他会接电话的人。” 他说,“告诉他们得改过来,他们搞错了,现在确认赢家还太早,连CNN都还没确认呢。”

时间进入了11月4日,川普的律师鲁迪·朱利安尼(Rudy Giuliani)冲着高级竞选助理们咆哮:“他不可能输,一定有人窃取了选票。就说我们赢了密歇根,就说我们赢了佐治亚,就说我们赢了整个选举!总统得出去宣布获胜了。” 川普的竞选经理比尔·斯特皮安(Bill Stepien)后来跟他的同事说:“简直太他妈疯狂了。”

川普已经做了几周的铺垫工作,哪怕他输了,也要在选举日当晚宣布获胜。然而实时的结果,加上福克斯出人意料地确认各州归属,终结了他的计划,开启了他的分崩离析之路。

川普原本想着美国人民在11月3日会正常入睡的,庆祝他连任也好,无奈也罢。电视上的选票分布图应该是一大片红彤彤的。然而晚上11:20的时候,那个图像瓦解了,保守媒体的执牛耳者福克斯率先确认拜登赢了亚利桑那州。白宫内,川普的核心团队立刻恐慌成一团。

那之后的两个月,川普拒绝承认败选,陷入绝望和一系列不管不顾的报复行为,把整个国家拖下了水,直至鼓动他的支持者们冲击国会,企图扭转选举结果。这引起了一场宪法危机,在他的任期即将结束的时候,两党力推对他的弹劾动议,试图彻底把他踢出美国的政治圈子。

然而四年的时间,川普把共和党重塑成了自己的镜像,鼓动了几千万的美国人,他们不会那么快就弃他而去。他曾经洋洋自得地说,就算他在第五大道开枪杀了人,他的选民也不会放弃他。事实上,他的无数选民一腔热血,排着队为了捍卫他而不惜动用武力。

川普为选举日所做的准备,聚焦在所谓的“红色幻影”上。“红色幻影”是指初期计票结果比最终计票结果会更有利于共和党,因为民主党选民更担忧新冠疫情,所以很人会选择不到现场投票,这些非现场投的票需要更长时间数票计算。川普一心要利用这一点,“红色幻影”成了他调动广大基本盘的武器

他的准备工作算计精准,策略独到,极度利己。川普试图让美国人民相信这样一个谎言,即一共有两场选举,一场合法的现场选举,还有另外一场民主党人的假冒邮寄选票的欺诈选举。

投票结束后最开始的几个小时,貌似他的计划是有效的。川普不出所料地轻松赢得佛罗里达州和俄亥俄州,并在宾夕法尼亚州和密歇根州有巨大领先优势,虽然这一优势具有欺骗性。

但是,在福克斯曼哈顿总部的巨型F演播室,当主持人比尔·汉莫尔在模拟触屏上现场推演假定情境的时候,他一脸困惑地对着镜头问: “这里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亚利桑那州变蓝了?” 他戳了戳那张州图,没法改变它的颜色。“我们已经确认这个州了吗?亚利桑那州?” 由于一个小小的通信故障,直到汉莫尔的触屏上亚利桑那州已经变成了蓝色,这时候汉莫尔和另外两名主持人,布拉特·贝尔(Bret Baier)和玛莎·马克考拉姆(Martha MacCallum),才意识到福克斯的决策部门已经确认了亚利桑那州。

川普大喊大叫要马上见他的高级助理们。他的女婿杰拉德·库什纳(Jared Kushner),白宫总管马克·麦多斯(Mark Meadows),竞选经理斯特皮安(Stepien),资深战略顾问杰森·米勒(Jason Miller),数据专家马特·奥兹考斯基(Matt Oczkowski),坐电梯到了白宫三楼的起居区。他们在总统卧室和客厅之间的走廊上碰到了川普和第一夫人,川普不停地问他们,出了什么事,福克斯究竟在干什么?

奥兹考斯基告诉川普,根据选情模型,他认为福克斯搞错了,“我们会以一万票或者少于一万票险胜”,“极其接近”。实际情况是,马里科帕郡(Maricopa County)还有几万没有计算的选票,情况还不明朗。正是这时候,(如本文开头所述,)川普让库什纳给默多克他们打电话。

川普团队一直保持谨慎的乐观,他们认为2016年那场与民调相左的胜利会重演。白宫的西翼,中层工作人员们聚集在走廊里交谈着,有紧张有兴奋有期待。在起居区,大约有200位来宾,有捐赠人,内阁部长们,白宫医生西恩·康利(Sean Conley),电视媒体支持者钻石与丝绸(Diamond and

Silk, 即Lynnette Hardaway and Rochelle Richardson),还有其他贵宾们,他们是来参加胜选晚会的。这些人吃着小汉堡,大部分人没有戴口罩。

参加晚会的人群中,朱利安尼在一张桌子旁,手提电脑开着,查看着选举结果,就好像他是中央指挥官一样。他的儿子,白宫工作人员安德鲁·朱利安尼(Andrew Giuliani),坐在他的右手边。川普的最紧密核心层,他的孩子们,小唐纳德、埃里克、伊万卡,加上他的长期顾问霍普·希克斯(Hope Hicks),白宫副总管丹·斯卡维诺(Dan Scavino),还有其他几个人,聚集在家庭餐厅(Old Family Dining Room)里看电视上的计票结果。川普的核心竞选团队,在一楼的地图房里,关注着选区层面的计票结果,罗斯福总统二战期间追踪战况时使用的也是这个房间。

整个夏天和早秋,川普一直在吵吵闹闹抱怨邮寄选票。经过了9月29号那场对拜登的糟糕辩论,川普的内部民调数据直线下滑。十月的第二周,他从新冠病情中康复,开始热切地设想大选之夜的画面。

他的前白宫总管赖恩斯·普莱尔巴斯(Reince Priebus)跟朋友说,川普给他打电话那一刻他惊呆了,川普要按照自己的剧本行事,包括走向讲台提前宣布胜利,如果大选夜他的得票数看似领先的话。

白宫高级政策顾问史提芬·米勒(Stephen Miller)的演讲写作团队已经起草了三份讲稿,以应对大选之夜各种可能的情况:明确的胜选,明确的败选,以及结果不能确定。但是讲稿写手们知道,除非结果是彻头彻尾的胜利,否则川普只会用自己的话演讲。这位总统绝不会承认失败,也不会主张耐心等待。

高级官员们试图迫使福克斯收回确认结果。库什纳给鲁伯特·默多克(Rupert Murdoch)打了电话,默多克答应去查看是怎么回事。福克斯的前高管希克斯,发短信给福克斯的现高管前白宫工作人员拉吉·沙(Raj Shah),她还把福克斯新闻网总裁杰·华莱士(Jay Wallace)的电话号码给了川普竞选团队的高级职员。川普竞选团队的高级职员们不断地给主持人马克考拉姆和贝尔发短信。整个晚上,几个亲川普的福克斯评论员,包括塔克尔·卡尔森(Tucker Carlson),在节目中质疑亚利桑那州的选票确认,但是没能改变结果。

还有更难堪的,几位立场鲜明的福克斯新闻网的人员,其中就有“法官”珍妮·皮罗(Jeanine Pirro),当时就在白宫,而他们所属的电视台搞砸了一个本该是庆祝胜选的晚会。

11月4日凌晨1点刚过,川普终于从起居区来到了二楼的主走廊,他的核心团队半路跟他汇合,那是他们大多数人那天晚上第一次见到总统。他做了一个即兴讲话,有十几个助手和亲属围着他。斯蒂芬·米勒坐在沙发上快速地打字,记录总统的思维意识流。助理们急冲冲地去打印有线新闻网站的图表截屏,那些图表显示了貌似真实的川普在中西部各个关键州得票领先。凌晨2点不到,川普想知道他为什么不能宣布胜利好最终结束这场选举。

写手们把一份讲稿发给了川普多年雇佣的提词器操作员,此人在东屋(East Room)隔壁的小房间里操作着手提电脑。那篇讲稿里并没有后来恶名远扬的那句话:实话实说,我们确确实实已经赢得了大选。

凌晨2:20,东屋里没戴口罩的助手和支持者们,举起了手机开始拍摄川普和第一夫人,以及迈克·彭斯和夫人,他们走到室外,那里有等待的摄像机,《向统帅致敬》的进行曲奏响了,几十面美国国旗在他们身后排成了背景幕布。

川普宣布胜选了,并声称民主党人对美国人民犯下了欺诈的滔天罪行。

这两项声明都是谎言。

第 2 篇

椭圆办公室里的野蛮人

川普不再相信他的专业工作人员的话,越来越转向那些激进的声音,他们说的是他想听的。

白宫的起居区,川普总统重重地落座在一把扶手椅里,还穿着打高尔夫球的衣服,深蓝剪绒外套,黑色裤子,带MAGA字样的白帽子。这是11月7日星期六,电视媒体确认了拜登胜选。

这间黄色椭圆办公室,罗斯福总统1941年得知日本偷袭珍珠港也是在这个房间。服务员端来了餐前小吃,川普正调集了最亲密的政治顾问们,要研究一下他还有什么选项。

高级助理们包括竞选经理比尔·斯特皮安(Bill Stepien),资深顾问杰森·米勒(Jason Miller),保守派政治活动家川普的外部顾问大卫·鲍斯伊(David Bossie),竞选副经理贾斯汀·克拉克(Justin Clark),他们在跟总统坦率对话。在他们看来,要想胜选,还有一步大棋可走。他们必须在亚利桑那和佐治亚两个州赢得足够多的选票以保证最终的胜利,还要在威斯康星州赢得针对选举措施的诉讼。

克拉克告诉总统:“你有5%到10%的概率能做到这些,但是这些步骤不能出任何纰漏。”川普静静地听着,说他们的计划值得一试。

但是这一计划压根没开始。B计划由鲁迪·朱利安尼和一些阴谋主义者主导,已然成形,展现在原来那些顾问们面前。

B计划很快会取代竞选团队的诉讼手段,给总统的脑子里灌输了很多错误的主张,包括大选的结果能够被扭转。

11月4日,大选后第二天,斯特皮安,克拉克,米勒,总法律顾问马修·摩根(Matthew Morgan),和杰拉德·库什纳在内的这些高级工作人员,集结在佛吉尼亚州阿灵顿市的川普竞选总部。他们坚信通过可靠的法律讼诉手段,能够切实地寻找到一条赢得270张选举人票的通道。

紧接着,朱利安尼,悉尼·鲍威尔(Sydney Powell)和一些志得意满的阴谋论者,鱼贯挺进了屋内,真的像一支队伍一般

这两拨人,专业团队和朱利安尼的阴谋小集团,在一间毛玻璃围墙的会议室里,围坐在一张长桌旁,这一会议形式持续到第二第三天。

一个离奇的会议流程开始了。这些会议一开始是专业团队提出一些言之有理的诉讼策略,然后朱利安尼和鲍威尔开始疯狂指控民主党人。鲍威尔是位律师,一贯宣扬所谓的“深隐政府"(deep state)之类的阴谋论调,在她看来,民主党人,跟国际共产主义者是一丘之貉,共谋窃取大选结果。

迷惑不解的竞选助理们隔着桌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私下里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总是有一个助理先离开会议室,没几分钟另外一个跟着离开,然后

一个又一个地相继离开,专业团队会在斯特皮安的办公室重新开会,与原先那个会议室相隔20码。

最终,朱利安尼意识到会议室内只剩下他和他的小集团,他会沿走廊走到斯特皮安的会议室外敲玻璃,屋内大概八位助理挤坐在一对沙发上。朱利安尼会说:“你们都去哪儿了?这是很严肃的事!

这篇报道的内容得到了当时在会议现场的两个人的证实,当我们向鲍威尔寻求意见的时候,她在回复我们的电子邮件中写道:你们故事的素材不是真的,不过我确信这背后有精英和顾问阶层支持和推动这种宣传,他们是靠欺骗美国人民挣大钱的。朱利安尼对我们向他寻求意见的要求没有回应。

像克拉克、摩根、鲍斯伊这些官员,在川普2016年的胜选中起了关键的作用,他们花了很多时间试图阻止前纽约市长朱利安尼接触媒体或者总统,不想让他搞乱竞选团队的讼诉计划,但是他们被碾压了,川普自己在推特上开始不断地兜售阴谋论。

宾夕法尼亚州和佐治亚州的计票数据越来越糟,高级官员们明白大选已经与他们渐行渐远了,没有朱利安尼出席的会议,也毫无生机可言

大选后的那些天,白宫成了一座鬼城。川普的日程安排,本来就毫无章法,这下更是变本加厉。根本不可能把他的关注点从对大选的不满情绪中转到重要的政策事务上来。椭圆办公室内的谈话,川普偶尔会松口承认自己败选了,会说:“怎么能相信我输给了那个家伙?那个死东西?”

西翼的大部分工作人员,包括白宫总管马克·麦多斯(Mark Meadows),知道川普输了,但是没有人当着他的面直接说这个不讨喜的消息,相反地,很多人选择回避他。

一些资深职员认为川普应该利用大选后这段时间宣扬自己的业绩,帮助共和党在国会选举中取得优势,要多谈论任期间的成就和新冠疫苗研发的疾速行动,从而巩固自己的政治遗产。但是川普不允许他的团队翻篇儿,跟他接触意味着你要有一定程度的否认心态。

白宫的高级工作人员和卫生官员们每天早上9点在罗斯福会议室有个定期的新冠简会,他们讨论疫苗的发放日程,这项工作会持续到2021年。没有人提及失败的大选,也不会是这些人完成疫苗的工作。助理们只有在相对私密的场合才会讨论川普败选的事实。

川普最紧密的助理们说,他们想给总统留出空间好让他经历悲伤的各个阶段,可他就是过不去否认这一关。很多助理尽量不露面,他们担心自己出现在椭圆办公室会被拖进某种话语中,而将来他们得为这些谈话付出高额的诉讼账单。

川普最忠实的助理们则尽力想让他开心起来,虽然这意味着要顺从他的虚妄想法。有时候很难说清他们是在迎合川普,还是自己也陷入了幻想。11月底,川普的前私人助理,现总统人事办公室主任,约翰.麦克恩特(John McEntee)告知同事们,应该开会讨论一下第二个任期的工作重点了,积极响应的人不多。

11月12日,媒体宣布拜登赢了亚利桑那州,领先11000票,这个领先优势不容易被驳倒。那一刻,川普的核心竞选团队跟他说大选之路结束了,川普的反击是再也不听他们的了。朱利安尼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可以直接对话总统,并要求接管以后的工作。

11月13日,白宫的内阁会议室,克拉克正跟斯特皮安,米勒,还有竞选助理艾琳·派里恩(Erin Perrine)开会讨论通讯战略,这时候白宫副总管丹·斯克维诺(Dan Scavino)进来叫克拉克去椭圆办公室解答一个法律问题。

川普已经把朱利安尼放在了电话免提上,很显然,朱利安尼不知道克拉克走了进来,他正在声讨竞选工作人员在佐治亚州的讼诉策略,提到了已经被证伪了的关于多美尼安(Dominion)投票机造假的阴谋论。

川普打断了他,说:“嘿,贾斯汀来了,贾斯汀,你怎么想?” 克拉克解释了在佐治亚州的讼诉程序,跟满满一屋子的人说,佐治亚州的州法只允许在大选确认之后才能申请重新计票。

朱利安尼突然说:“总统先生,他们在骗你!”

克拉克顶了回去:“我们没在撒谎,鲁迪,你真是个混球。”

当晚,没有知会他的竞选团队,川普在推特上公布,由朱利安尼来主导他的诉讼事务,还有支持川普的律师们,鲍威尔,约瑟夫·迪吉诺瓦(Joseph diGenova),维克多利亚·托恩生(Victoria Toensing),詹娜·艾丽丝(Jenna Ellis)。

共和党全国委员会的官员们对此很不爽,他们驳回了一个声称大选被窃取了的电视广告的资金申请,不过他们通过了11月19日的一场新闻发布会,在这个发布会上新的法律团队首次登场。

就像一场廉价电影,朱利安尼大谈民主党在各大城市窃取选票的阴谋,染发剂随着汗水,黑黑的一条顺着他的脸流下来。曾经是受人尊敬的联邦检察官的鲍威尔,声称存在一个国际共产主义同谋,这里面有古巴、中国、委内瑞拉、乔治·索罗斯(George Soros),还有克林顿基金会。

共和党资深官员尴尬得无地自容却也无能为力,现在是朱利安尼的舞台了。野蛮人占领了椭圆办公室,另一部分共和党人只能跟着走了。

第 3 篇

陷入疯狂

阴谋论失控了。川普的外部律师们计划收缴投票机,继续宣扬关于共产党,间谍,以及电脑软件的阴谋论。

11月底的一天,川普坐在椭圆办公室里,悉尼·鲍威尔的电话打了进来。“哦,是悉尼,” 他接听电话前跟屋内的工作人员说,“她有点太疯狂了是吧?她真应该降低一下调门,没人信这些的,太离谱了。

他把电话放在了免提,好让屋里的其他人听到,悉尼颠三倒四地说着什么国家安全危机,伊朗人在各个战场州反转选票。川普按下了电话的静音键,嘲讽地笑起来。

那我们怎么办呢,悉尼?”每隔几秒钟川普这么说一句,惹得悉尼更加狂热了,他觉得很好玩儿。“她真是个疯子哈?” 他又按下静音键说到。

很显然,川普明白他的外部法律顾问们有多离谱,但是他对输给拜登这件事绝望透顶,鲍威尔和她的团队愿意向他灌输这个弥天大谎,即大选是能够被扭转的。

他们在向川普兜售一个有诱惑力但虚妄的图景:一条明确的可以实现的胜选之路。唯一的条件是:他得放弃听取他的政府和竞选人员的意见,而且得有破釜沉舟的决心,把他们当成骗子,逃兵,甚至卖国者。

川普的新顾问团队成员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渴望得到总统垂听的谄媚之徒,都是坚定的阴谋论者。另外一个显著的共同点是,他们中每一个人,都在自己人生的某个阶段,做过卓越的专业主流工作。

鲁迪·朱利安尼曾经号称“美国市长”,因为应对911而备受赞誉。鲍威尔是个成功的律师,曾经为安然公司(Enron)做辩护。迈克尔·福林(Michael Flynn)是授勋的三星上将,奥巴马将他免职,川普上台让他做了国家安全顾问,后来又解雇并最终特赦了他。林·伍德(Lin Wood)是全国知名的诽谤讼诉律师。帕特里克·拜尔尼(Patrick Byrne)因为创办零售网站overstock.com而小赚了一笔。

詹娜·艾丽丝是个例外,她在法律方面的经历不多,曾经在2016年大选季批评过川普的人品和行为,说过他白痴、乡巴佬、傲慢、霸凌、讨厌。但是在川普任总统期间,她设法进入了核心层,这得益于她在电视上说的一些溜须拍马的话,那些话在川普的圈子里都算是可圈可点的。

鲍威尔和伍德向来以极端主义者而闻名,连朱利安尼都要远离鲍威尔,告诉那些听众她不代表总统。但是川普把鲍威尔加入了自己的团队,虽然他私下里跟助理们说他觉得她是疯子,但他还是想要听一听她怎么说。

“有时候你需要那么一点点疯狂的。”川普跟一个官员说。

川普的竞选团队,像资深律师贾斯丁·克拉克和马特·摩根这些人,忙着细致调查选票上的签名核实和入室监督计票等问题,而鲍威尔却迎合着川普的思路,呼吁“大局思维”。

她跟总统描述了一场广泛的,外国干预的、多国协作的大阴谋,是美国有史以来未曾见过的。她并不掌握能在法庭上立得住脚的证据,不过这只是小节。

鲍威尔和福林告诉川普,不要信任他的团队,这迎合了他一直隐藏着的偏执狂心态:FBI是腐败的,他自己的CIA是反对他的,他的情报机构也是,否则他们为什么不向他透露证据来证明中国,委内瑞拉,伊朗,还有其他共产主义者窃取了他的胜选结果呢?

为了帮助他绕过这些障碍,这些人需要川普给他们提供绝密安全许可,这样他们才能彻底查清窃选的真相。川普觉得这主意不错,为什么不任命鲍威尔为特殊检察官主导大选舞弊的调查呢?为什么不给鲍威尔和福林绝密安全许可呢?

川普的专业团队逐渐意识到,他们得选择正确时机进行反击。在鲍威尔的问题上,白宫总管马克·麦多斯和白宫律师帕特·斯波隆尼意见一致:她绝不会拿到绝密安全许可。

鲍威尔和福林发给川普的顾问们一些文件,声称里面有关于那些不着边际的阴谋论的证据。在白宫的工作人员看来,那全是胡扯,是沉迷于QAnon阴谋论信徒的天方夜谭。但是这些文件还是抵达天听,到了白宫西翼,这或许是一个现代美国总统所能接触到的最错乱的文件。

根据Axios拿到的文件来看,鲍威尔和她的团队告诉川普,国外力量共谋窃取大选,是一场牵涉到中国、俄罗斯、伊朗、伊拉克以及朝鲜共同协作的网络战争。

椭圆办公室里当着川普的面进行的争论中,白宫工作人员们奋力阻击了这些主张。

鲍威尔所说的重大发现如果是真的,将会是美国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外国势力的攻击,但是美国的情报机构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证据。

然而鲍威尔对此也有解释:川普之所以没有听到过他的情报官员们提起此事,是因为他们一心要推翻他,故意对他隐瞒重要信息。

川普向QAnon阴谋论者们吹狗哨的行为至少从夏天就开始了,自从他知道这些人热爱川普以后,激起了他的好奇心。

2020年7月1日,川普在椭圆办公室会见了参议院多数党领袖米奇·麦康奈尔(Mitch McConnell),印第安纳州参议员托德·杨(Todd Young),高级政治助理们,议题是跟进参议员的选举情况。川普手里拿着一叠打印出来的报告,是备受关注的科罗拉多州共和党的克里·加德纳(Cory Gardner)对民主党的约翰·赫肯卢帕(John Hickenlooper)的参议员选举,报告显示了最新的关键数据点,比如民调和现金状况。

川普看了看手里的报告,紧接着说:“你们怎么看昨晚的初选?”

QAnon的爱好者洛林·波博尔特(Lauren Boebert)赢得了科罗拉多州第三选区的共和党初选,与会的人一致认为她的当选是非常出乎意料的。然后总统对麦康奈尔说:“你知道她是个QAnon信徒,你了解QAnon吗,米奇?” 麦康奈尔坐在那里,脸上毫无表情,他甚至连动都没动

川普继续说到:“知道吗,有人说他们做了很多坏事,人们说了很多他们的坏话,可是你知道,我的理解是,这些人就是想要一个好的政府。”

一屋子的人都沉默,没人知道怎么接话。

麦多斯突然大笑了起来,他说:“我听过关于他们的各种说法,但从没听过这个说法。” 与会的人们都笑了起来。当时在场的一位爆料人后来说:“坦白地说,太恐怖了。”

在川普支持者的版图上,鲍威尔集阴谋论者和谄媚者于一身,她给川普提供了一个舒适的骗局,这是他在绝望的大选日后所渴望的,而他团队里的那些有实际竞选法经验的人士不能满足他的需要。

在她所描绘的那个荒谬无根据的理论里,美国的敌人运用了CIA的两个项目来窃取美国大选,一个是代号“铁锤”的外国监控计划,另一个是代号“计分卡”的网络战争武器。

她的证据来自一位加州的电脑程序员,此人在攻击信誉优良的技术方面有长期记录。鲍威尔和福林宣称CIA从2009年开始使用这些技术用于恶毒的目的。

她的团队跟川普的顾问们共享的文件中,荒谬地宣称奥巴马政府的情报官员,川普的死对头,约翰·布里南(John Brennan)和吉米·克莱帕尔(Jim Clapper),曾经非法指挥“铁锤”计划协助奥巴马实现把美国转变成共产主义附庸国的野心。他们还宣称布里南和克莱帕尔离任的时候带走了该计划的源代码。鲍威尔认为中国目前已经神秘地获得了整个“铁锤”计划。

12月18日,在椭圆办公室的一场见面会上,他们把这些描绘成了一场战争,说无论多大胆的应对都不过分,要川普利用美国政府的全部力量去获取多米尼安投票机,抓到“叛国者”。

作为一个美国总统,哪怕是有兴趣听这些话,都令人质疑他的思维状态和履行职责的能力。

这次会议前一天夜里,朱利安尼给他的老朋友,国土安全部的第二首脑肯·库奇奈利(Ken Cuccinelli)打电话,询问国土安全部是否能够查收投票机,“不能,”库奇奈利很礼貌但很坚定地说,他的部门没有这方面的法律授权。

目前为止,川普主要的关注点在阴谋论上。他的很多长期顾问无计可施,放弃跟他理论了。

他的女婿,杰拉德·库什纳,新闻周刊曾宣扬他是继鲍勃·肯尼迪以后最有影响力的总统亲属,在需要直面疯狂言论的时候选择退出讨论。从朱利安尼一开始接管,库什纳就抽身而去,跑去中东试图完成最后的交易,以巩固他的对外政策成果。这些做法让他的同事们很有挫败感,国内形势才急需严重干预。

至少有一个问题需要解答,川普是自己在掌权呢,还是把决策权让渡给了他的喽罗们。

第 4 篇

川普盯上了巴尔

川普亲手毁掉了可以说是他的内阁中最重要的人际关系。

椭圆办公室旁边的一间私密餐厅,司法部长比尔·巴尔(Bill Barr)站在一把椅子后面,俯视着川普,总统坐在桌头主位。这是12月1日,大选过去将近一个月了,巴尔有些不中听的建议不吐不快。巴尔告诉川普,总统的那些大选被窃取的理论是胡说八道。

白宫律师帕特·希波隆尼(Pat Cipollone),还有在场的几位助理,对巴尔的直言感到震惊,虽然他们知道那是实话。更有甚者,司法部长警告说,那个新律师团队是一群小丑,而川普把自己的未来赌在了这些人身上。

川普是看到了推特上疯传的一篇美联社爆款文章以后,愤愤然把巴尔叫来听他解释的。文章的标题是:"跟川普对着干,巴尔称不存在大范围选举造假”。但是巴尔没有退缩,三周以后,他将会辞去职位。

总统和司法部长的关系可以说是川普内阁中最重要的关系。这次会面前的六个月时间里,二人之间的关系已经默默地解体了。没人比巴尔更忠诚,但对川普来说,永远不够。

即使对他的最忠诚的支持者来说,总统都过于躁狂了,越来越听那些阴谋论论的话,他们说的就是他想的,他们给了他一个幻景,一个另类现实。

到2020年夏末,由于乔治·弗洛伊德在警察拘押过程中死亡,导致了日益高涨的黑人命也是命的抗议运动,川普和巴尔就如何处理这些事件一直有分歧。当运动席卷全国,一些抗议者诉诸暴力和打砸抢,川普希望美国政府强力镇压骚乱。

总统想要启动暴动法案,向美国各城市派驻军队,他想看到士兵在街上巡逻。一些死忠的外部支持者,包括司法观察组织(Judicial Watch)的总裁汤姆·菲顿(Tom Fitton),怂恿他这么做。吃力不讨好的抵制这个想法的工作就落在了巴尔的头上。

曾几何时,巴尔是川普和参谋长联席会主席马克·米勒(Mark Milley)以及国防部长马克·艾斯伯(Mark Esper)之间的防火墙般的存在,这两个人都坚决反对川普要派军队到波特兰市的狂想。

总统定期召集一众国家安全领导们到白宫,八月中的那场会议尤其嘈杂。

坐在决议办公桌后的椅子里,激愤的川普告诉巴尔赶紧去做点什么,发表个宣言,派驻军队,随便什么。马上去解决问题,总统命令道。他想看到一个毁灭性的刺激的强权秀场。

巴尔不同意,认为抗议的热浪会逐步减弱,他解释了执法策略,他的看法是军事干涉会适得其反,而且联邦调查人员已经在开始缉拿抗议活动中的首恶了。

此外,巴尔质疑,在这复杂局面的基础上再加派军队,最终要怎么收场呢?联邦军队有可能无限期地滞留在像波特兰这类城市里。

川普越来越烦躁,但是巴尔也抵抗得更坚定,当着办公室内一屋子人的面,坚守他的立场。他说他做好了准备,愿意也能够强行镇压,但他转而又说,我们也必须要考虑周全。

那些士兵会做什么呢,巴尔提出,站在那里被人吼么?川普才不在乎,他大叫道,我们看上去很软弱,这对我们有害,然后用手猛敲决议桌。

“没人支持我,”川普大叫,“没人他妈的支持我。”

川普站起来冲出了椭圆办公室去了他的私密餐室,巴尔和其他人留在屋里。巴尔看了一眼脸红红的白宫总管马克·麦多斯,开玩笑说,“这事儿挺顺利哦。”

不停地在采取措施的强硬程度上互相顶牛,严重影响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川普要的是震撼惊叹的电视画面,尤其是在波特兰和西雅图。

巴尔并非一个和平主义者,但他认为川普的主意没必要地激进。他们斗了整个一夏天,巴尔私下里把这场拉锯战比喻为“土拨鼠日”。跟川普解释点什么本来就像日日重复的“土拨鼠日”。

川普在巴尔和希波隆尼这样的专业顾问和菲顿这类越来越多的外部教唆者的意见之间弹来跳去,后者的影响一步步加剧。

公众面前,巴尔嘲笑过川普;私下里,他很头痛。九月到来之前,他尽了最大努力回避总统。他们之间的直接接触极少,巴尔不再去白宫拜见川普。

他很烦川普发表公共声明,川普还让别人效仿自己,给联邦检察官约翰·德汉姆(John Durham)施压,要他提出更多起诉,或者逼他在大选前发布有关俄罗斯的调查报告。

十月中旬以前,鲁迪·朱利安尼试图公布所谓的亨特·拜登的硬盘上的内容,川普的支持者们开始施压给巴尔让他任命一位特殊检察官,专门调查川普竞争对手的儿子。川普不知道的是,司法部已经在调查亨特·拜登了,但是根据司法部的政策,巴尔对此调查保密。

巴尔很策略地主要跟麦多斯和希波隆尼交涉,川普和巴尔周围的人能感受到巴尔对川普的挑衅性言论很厌烦也很懊丧。

随着竞选日程一天天白热化,回避总统开始更加容易了,总统更多的时间是在竞选的路上,而不是闷在椭圆办公室里。

但是巴尔的好日子在大选日之后结束了,川普搭上了一批阴谋论者,四处扩散荒谬的大选干扰理论,坚信拜登还有其他人,窃取了他的胜选结果。

11月29日,川普跟福克斯新闻说,巴尔的司法部不作为。巴尔气愤难当,实际上,司法部长已经打破了先例,加速了对大选舞弊指控的联邦调查。司法部并非不作为,只是没有任何大选大规模舞弊的证据。

巴尔接受了美联社调查记者迈克尔·包撒莫(Michael Balsamo)的采访,把此事清楚地记录在案,让有头脑的人明白真相。

12月1日前往白宫的时候,巴尔知道包撒莫的报道可能于他在白宫开会期间出台。没多有他就到了总统的私密餐室,屋子里有麦多斯、希波隆尼、川普,和其他几个人,他们坐在闪闪发光的吊灯下面的一张长桌子旁,四周是各种有川普字样的摆设,放在顶到天花板的落地窗之间。

川普在他日常的桌头主座上坐着,正对着一台巨大的平板电视,电视机的声音调得很低。屏幕上,充满阴谋论的同一美国新闻网(One America New network)在播放密歇根州的一场大选舞弊听证会。

川普已经看到了包撒莫的报道,正气得头上冒烟。“你为什么要那么说?你一定恨死川普了,不会有其它原因,你定是恨死川普了。”总统斥责道,用了第三人称指代自己。

这些策略都是不成功的,”巴尔站在司法部参谋长威尔·里维(Will Levi)旁边,告诉川普。“那些人告诉你的东西就不是真的。”巴尔跟川普解释,如果川普对选举结果有异议,得由总统的内部竞选律师们来处理。

他接着说道,司法部已经就川普律师指控的大规模舞弊进行了调查,“都是些胡说八道,”他对总统说。希波隆尼支持巴尔的说法,也说司法部是在调查这些指控。

川普指着电视屏幕,问巴尔是否看了这场听证,巴尔说他没看。总统说:“也许你应该看看。” 巴尔重申,司法部并没有对这些指控置之不理,但是川普的外部律师们搞砸了。

他又说:“我也算是个信息比较灵通的司法观察家,我真他妈搞不懂这算什么理论,就是胡乱点射,四处出击,现在已经终局了。”

“也许吧,”川普说,“也许。”

一周以后,纽约时报称巴尔在考虑辞职,巴尔跟总统的关系难以维持下去了,总统现在听悉尼·鲍威尔和朱利安尼的话,不听他的白宫律师和司法部长的了。

他们的私下冲突发展到公众视野之前,巴尔决定辞职。有人推测他是为了总统签发的太多有疑问的特赦令而辞职,但是那与此无关。巴尔明确地通知希波隆尼,他不想对那些大选后的特赦参与意见。在他收到正式的特赦令之前,他不想听到它们。唯一的一个他试图提前阻止的是对爱德华·斯诺登的特赦。

12月14日,川普和巴尔在椭圆办公室一对一面谈,司法部长到的时候有其他人在场,巴尔要求清场,他要和总统单独谈话。早先他列举过自己要辞职的原因,解释说虽然他们的关系一度不错,现在他们在关键的问题上意见相左。

他们无需公开反目,还能友好分手的话,就是辞职的大好时机。事后巴尔告诉他的同事,那次会面平和理性,他在前一晚就写好了辞职信,信中充满了对总统的政策成就的溢美之词。

川普欣赏巴尔的忠诚和赞美,但是只有赞美和忠诚是不够的。

在大选舞弊这件事上,巴尔说了川普不想听的话,总统也不要听他说了。是巴尔下台的时候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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