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叛逆贯彻到底 这才是坂本龙一

《“生命-井”装置》(北京版本)(2013/2021) 坂本龙一+高谷史郎摄影/木木美术馆视频团队

《“生命-井”装置》(北京版本)(2013/2021) 坂本龙一+高谷史郎摄影/木木美术馆视频团队

年轻时的坂本龙一

年轻时的坂本龙一

坂本龙一:观音·听时 2021.3.19-8.8 木木美术馆(钱粮胡同馆) 《你的时间》(2017) 坂本龙一+高谷史郎 摄影/木木美术馆视频团队

坂本龙一:观音·听时 2021.3.19-8.8 木木美术馆(钱粮胡同馆) 《你的时间》(2017) 坂本龙一+高谷史郎 摄影/木木美术馆视频团队

◎余木匀

3岁开始学习钢琴,5岁开始作曲,初中二年级时,自称“把时间都浪费在了贝多芬身上,与德彪西的邂逅姗姗来迟”;26岁推出个人专辑《Thousand Knives》,与好友成立先锋乐队Y.M.O.,以新颖的电子乐风格一举成名,成为电子音乐的先驱;30 岁出头参演《战场上的快乐圣诞》,以一瞥惊鸿的效果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为贝托鲁奇的电影《末代皇帝》配乐,两周内作完45首配乐,为电影赢得奥斯卡最佳配乐奖项……完美到简直不像这世间应该存在的人,凡是听说过坂本龙一的经历,都会被他的天才以及与这份天才相配的超凡气质所折服吧。难怪大家都不愿直呼其名,而是以“教授”称之,但鲜少有人知道,沉默寡言,一头银发仙风道骨的教授,其实是个叛逆小子。

“我不想与任何人斗争”

坂本龙一曾经说自己“不喜欢吵架,不想伤害别人,自己也不想受伤”。在和许知远的对谈中,他也提到,“我不想与任何人斗争,因为我不想受伤害,也不希望自己的家人受到伤害。”

这种对和平的期望并非是出于胆小和怯懦,对坂本龙一来说,为胜负厮杀是最没有意义的事情。从小喜爱独处,不爱交友的坂本龙一直言自己不在乎人际交往,“想要倾听的对象,也几乎没有。在日本就更少了。基本上我想要倾听的人,都已经过世了,不在了。”

不愿意从属于某一组织,不愿意被限定在某种身份中的执念,是促使他从世俗的胜负欲中出走、寻找属于自己音乐天地的重要动机。从小被视作音乐神童的他提到对音乐的喜好时也会对好友后藤繁雄如此说:“就算别人要求我随自己喜欢去弹就好,但是自己喜欢的又到底是什么呢?我完全不明白。就算别人问我想要写什么样的曲子,我也不明白。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就连自己喜欢的是什么,也不明白。所以,只能一边摸索一边前行,否则什么都看不清。”

一个年纪轻轻就组建世界知名乐队,为世界级名导电影创作配乐的音乐家说出这种话实在令人惊讶。

“我想保持透明人的状态”

上世纪60 年代,刚好赶上日本文化大变革,各类艺术风潮与西方思想井喷般涌入日本,爵士乐、地下摇滚、新浪潮电影,浸润在其中的坂本与好友细野晴臣、高桥幸宏组建了乐团 Y.M.O.(Yellow Magic Orchestra黄色魔术乐队),其中黄色也有来自东方的黄种人的意味。爵士与古典,再融合当时流行的电子合成风格,加上这三位天赋异禀的年轻人的才气,乐团仅成立半年便一路走红,甚至远跨重洋,引起美国乐坛的注意。坂本龙一就这样一夜成名,但与所有人的期待相反的是,乐团成员为这迅速膨胀的名利所困扰,争吵爆发,最终他们选择解散乐队。

多年后,年近七旬的坂本龙一在接受《十三邀》的采访时,提到这件四十年前的往事,许知远问他:“我很好奇,在三十岁,四十岁的时候,作为一个年轻作曲家,您已经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如果您在 1990 年遇见坂本,可以和他成为朋友吗?”

坂本龙一想了下,摇头说:“他当时非常自私,他认为自己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他只在意他自己。”说完,他闭上嘴,用力地抿了几下,皱纹被这个表情牵动,他又笑了起来,一边摇头一边否定说:“不,我们不会成为朋友,我讨厌那个人。”

“那你觉得他是个天才吗?”

“十几岁的时候还不错,但他获得一点点成功后,变得十分傲慢。Y.M.O. 发行第二张专辑时,我走到街上都会被认出来,忽然它就大受欢迎,一夜之间,我不能在街上走了,所有人都在喊‘坂本,坂’”,我其实很反感在大街上被认出,因为我想保持透明人的状态。”

在年轻气盛,最容易被名利俘获的年纪选择解散乐队,回归初心继续走自己的音乐探索之路,坂本龙一并不是一个愿意停留在原地享受荣誉的人,在为《末代皇帝》和《战场上的圣诞快乐》配乐后,上世纪80年代的坂本继续他对音乐的摸索,那个时期,约翰·凯奇的预制钢琴,还有世界各地民间音乐被发掘的状况都对他产生了不小的影响。约翰·凯奇将金属隔片和其它物体塞进钢琴琴弦间,让钢琴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形似印尼甘美兰民间音乐的效果。这种将“动听的音乐”打散,解构后重组的做法也启发了坂本。

“必须像老子一样接受这个自然的过程”

在和后藤繁雄的对谈里,坂本透露了他从小对“优美”的抗拒:他讨厌朗朗上口唱出来的歌曲。对于和弦以及调性(tonality)、无调性(atonality)很敏感。

“大概从 6 岁开始,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有了必须从这个音开始的旋律,必须这么走向的曲目展开,然后,还要必须这么结束。这种旋律实在让人难以忍受。说得夸张点,所谓西欧的音乐,就是在线性时间上带有起承转接的‘故事性’或者说‘小说结构’,而这已经过时了。小学的时候第一次作曲,但完全不是优美型的旋律,也几乎没有人表扬,不如说被贬低的印象比较深刻。”

从很小的时候就对流行乐和古典音乐的范式感到不解的坂本龙一在中年时找到了他新的方向,他接连创作了《Esperanto》《未来派野郎》《音乐图鉴》三张专辑,以实验性的手法投身前卫风格,果然叛逆的人不管到了什么年纪都会叛逆到底啊。

从上世纪 90 年代开始,移居海外的坂本将目光投向了全人类。他曾经说过,人类是自私的生物,以一己之力破坏整个地球的生态平衡。目睹海湾战争爆发、9·11 恐怖袭击、北极冰川不断消失这些历史性事件,坂本做出了他的选择,他选择继续用音乐发声。专辑《Chasm》和《Out of Noise》就是在这种状态下创作出来的。

但即使是这样超凡脱俗的坂本,在晚年时依然逃不过与病痛相逢。2014 年,被诊断出咽喉癌,在 2021 年又罹患结肠癌。面对这样的现状,他说:“我们必须像老子一样接受这个自然的过程。这是很艰难的事,也许我到生命最后一刻也还无法接受,但我希望我能做到。”

“想做真实的音乐,真实地活下去”

2017 年上映的纪录片《坂本龙一:终曲》里,坂本说他来到海啸后的海滩上,发现了一架被冲上岸的钢琴,“被海水浸泡的钢琴,发出了与自然相联结的声音”。

被海啸摧残的钢琴也会继续发出声音,那么与癌共生的坂本龙一也不会停下工作。在木木美术馆(钱粮胡同馆)的新展“坂本龙一:观音·听时”里就能看到这架饱经沧桑的钢琴。这次木木美术馆的展览,也是艺术家坂本龙一迄今为止规模最大、最全面的研究型展览。声音的场域最好的体验就是去到现场,这次展览的主题专辑《Async》(异步)是坂本龙一在患癌后所作,在展览中,冰凉剔透的声响与其余音乐装置相应和,这也许是和坂本龙一的音乐接触的最好机会。

就像他说的那样,“所以任何事都能帮我获得灵感,气味、记忆、照片、声音,或者是电视新闻里一帧鲜活的影像。”即使面对可能夺去自己生命的病魔,叛逆和不懈也是坂本从一而终的信条。

“但是的确,我创作音乐,思考这些问题,有些事情和我内心有强烈的联系。”

一面是思考者的责任,另一面是艺术性。通过声音和世界建立联系,坂本龙一确实践行了他“摸索前行”的原则,尽管他对记者说“我不认为我的音乐和我面对的问题之间,有直接的关联”,但坂本龙一一直在用他的音乐表达态度,如果把世界上的音乐家分为入世与出世两类,坂本龙一一定是始终关心着世人的那一类吧,即使以叛逆的姿态立足,目光也总投向人间事。

最后,来分享一些教授作为凡人的小烦恼:

“我讨厌旅行。应该是,真的很讨厌吧,懒得出门。但是目的地的风景、用餐以及和人的邂逅,我又很喜欢。坐飞机也是让我非常讨厌但又束手无策的事。舞台上的两小时是快感,但喜欢的东西必然伴随痛苦而来。就像住院做手术可以治愈疾病,这当然是很好的,但是手术会伴随疼痛吧。如出一辙,好痛苦啊。好痛,好痛……”

“我虽然喜欢自己,但却信不过,更是完全没有自己是绝对正确的,或者要与世界对立的想法。我信不过自己。如果置之不理,我很容易就会进入‘只要我自己就好了’的状态。为了纠正这种行为,我强烈希望他人的介入或召唤。”

“想做真实的音乐,真实地活下去。”

这是坂本龙一的心声,我们也由衷地希望教授尽其所能地发出属于他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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