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誉下调美国信用评级并警告政治功能失调。

核心提要：

1. 8月1日，国际三大评级机构之一的惠誉把美国信用评级下调一级至AA+。与2011年标普下调评级带来的巨大影响相比，香港资深投资人谭新强以债市为切口观察，认为此次调整对全球金融市场的影响不会很严重，这意味着美元霸权尚未崩溃但已非唯一的风险避难所。

2. 美国财长耶伦对评级下调表示强烈不满，认为惠誉是基于过时数据。谭新强认为美国经济绝没有衰退，但是惠誉担心的是美国日益严重的财政赤字问题。

3. 谭新强认为，虽然中美在全球气候治理等方面有合作，但长期来看，美国还是会慢慢禁止更多投资者投资中国，在一些关键领域继续限制中国。他提醒中国要非常小心对手，在不破局的情况下维持各方面的平衡。

4. 谭新强称与美国、日本相比，中国中央政府的负债率较低，应该拿出勇气帮助地方解决债务问题，增强民众的信心。针对人民币如何成功国际化，他呼吁慢慢打开资本账去挑战美元霸权，如此才能改变香港的联系汇率制。

各位网友大家好！欢迎收看凤凰网香港號，我是陈笺。8月1日，国际三大评级机构之一的惠誉把美国信用评级下调一级，从最高的AAA降到AA+，理由是“治理标准持续恶化”。美国政府表示不同意惠誉的评级下调，财长耶伦也表示强烈反对，她认为惠誉评级的调整是武断的，而且是基于过时的数据。上一次美国债务评级被标准普尔(S&P)下调是在2011年，当时对市场产生了巨大影响，导致股市大幅下跌，债券收益率上升。相隔12年，这次美国评级被下调是否会冲击美债“最安全避风港”的形象？对全球市场会带来怎样的影响？香港的联系汇率会被动摇吗？相关话题，陈笺请来资深投资人、专栏作家谭新强一起来聊一聊。

美国遭下调评级的主因是财政赤字

凤凰网香港號陈笺：谭先生，您好！这是继标普之后，12年来美国第二次被国际评级机构降低评级，您认为这次和上次有何不同？

谭新强：耶伦及美国很多前官员、经济学家都批评惠誉，说它过时了，没人管理，惠誉确实是三家国际评级机构中最小的一家。这次跟2011年最大的不同要看美国国债债市的反应。

2011年全球金融危机过了才不到两年，所以整个美国的信心和市场都比较脆弱。当时是美国自己的S&P把它降到 AA+，市场的反应是挺厉害的，首先股市是S&P短期内跌了15%左右，美元先跌了一点然后再反弹。

▎华尔街街景。图源：美联社

这个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债市。降级之后，大家以为会因为失去对美债的信心而抛售，但并没有。相反，美元尤其是美债还是避难资产。所以大量的投资者反而抢购美债，短期内美债利率就从3%跌到1.9%。

现在美国的反应就不太一样了。股市跌了一点，8月2日S&P第一次跌超1%，这跟11年的情况有点类似。美元不是很波动，但最主要的区别是一天之内，美国10年债的利率没有下降，也没有大幅度的飙升。

凤凰网香港號陈笺：在您看来这次美国被调低信用评级到底意味着什么？

谭新强：我觉得主要代表两件事：一是美元霸权还没有崩溃。因为中国的资本帐还是相对比较封闭，既然人民币没有去挑战美元，尽管很多人都对美元霸权不满，但真要把它干掉还是不能做到。

但美元对全球的影响力可能比2011年稍微下降，大家对美国已经没有像12年前那样绝对的信心，所以它可能不再是唯一的避难所。

所以经过这次降级，大家没有马上就抢购美债，大家可能还在想应该怎么办？是不是在其他新兴市场多投资一些。

▎美国纽约证券交易所

第二 ，我觉得惠誉指出的几点绝对不过时，它说的是未来的事。美国通胀已经开始下降，这不是问题。美国经济也不错，绝对不是衰退，这个也不是惠誉忧虑的地方。

那么惠誉担忧的是什么？纯粹就是它的physical balance，财政赤字越来越高，未来几年可能每年还是超过GDP的5%~6%，这远比欧洲大部分国家都更严重。

▎当地时间2022年8月16日，美国总统拜登在白宫签署《通胀削减法案》。图源：美联社

主要原因一来拜登是民主党，比较看重福利。另外我觉得更重要的是两件事，一是美国通过了《通货膨胀削减法案》（Inflation Reduction Act）。法案主要就是用大量补贴来刺激美国，推动绿色革命。二是美国要跟中国脱钩也好，去风险化也好，其实成本一定会增加的。

因为别的国家没有中国这么有效率，美国企图从1个国家的来源变成3个5个，供应链变得那么复杂肯定会导致成本越来越高。所以，美国的赤字是比较难搞的。

现在拜登第一任差不多了，不知道他能否成功连任。按照惠誉的说法，未来三年美国的赤字都不会减少。现在10年债息已经是4.16，每年国债支出大概8,000亿美元，很快就会超过国防预算。这是不可持续的，所以惠誉要调低评级。

▎美国首都华盛顿的财政部大楼。图源：新华社

美国评级下调对全球股市影响有限

凤凰网香港號陈笺：我们看到8月2日，亚洲交易时间段，市场集体走弱。其中日经指数盘中一度跳水近2%；香港恒生指数一度跌超1%；A股市场表现则相对平稳。您认为这是否受到美国政府信用评级下调的影响？12年前股市大跌15%的状况会否重演？

谭新强：现在还比较早，很难判断，我个人的想法是不会那么严重。因为美国现在经济情况跟12年前不一样。当时是刚刚走出全球经济危机没多久，现在美国其实是朝气勃勃，尤其是有AI人工智能这个很重要的新概念、新主题。

我觉得美国经济其实正在加速，虽然债务问题严重，但也未必一定就是一个很严重的危机。这就看GDP增长速度能不能再加速。

▎图源：shutterstock

一定要把负债跟GDP作比较。现在比如说美国负债已经增加到GDP的115%，听起来很糟糕。但日本几十年来国债比例一直是GDP的超过两倍，它还没有很严重的经济崩溃问题。

所以，美国如果经济增长速度更快，总债务可能没有下降，但是对比GDP可能会下降，从115%回到比如说100%，那么已经不错了。所以要看拜登IRA的政策有多成功；他企图把芯片的制造业也搬回美国，如果这个计划也成功了，可能也会推动经济增长；还有就是人工智能也很重要。所以我觉得这一次是稍微有调整，但是不是像11年那么严重还言之尚早。

凤凰网香港號陈笺：有人形容这次下调评级对美国是核爆极的利空，您认同吗？

谭新强：这个绝对不认同。

▎当地时间2023年2月15日，美国纽约，人们走在曼哈顿第五大道。图源：Spencer Platt/视觉中国

凤凰网香港號陈笺：有人说这次的降低评级其实并不是对美国经济因素的考量，更多的是对政府治理能力的担忧，您认同这样的说法吗？

谭新强：这个相对比较认同，因为2011年也是同样经历过一场债务上限的争议，搞到也是很接近时限才解决问题。这一次惠誉也同样，共和党跟民主党都是玩这个游戏玩得太尽了，对美国的管制和信用都有影响。

但是我觉得拜登是个很有经验的参议员、政客，其实上一次债务上限问题搞得很晚才解决，但最后他是赢了，共和党反而是妥协了。

▎美国联邦参议院6月1日表决通过一项让国家得以暂停联邦债务上限的法案，为长达数周的紧张谈判划下句号。图源：路透社

所以拜登能不能找出一个比较根本的解决方案，即取消债务上限，我觉得是有机会的。大家都知道这个游戏不好玩了，最好就是取消游戏。

从长期来看美债仍是避险资产

凤凰网香港號陈笺：三大评级机构中，当前仅有穆迪还对美国保持AAA评级，惠誉和标普都已经将美国的信用评级下调至AA+。您认为银行和投资者会不会因此放弃将美国国债作为避险资产呢？

谭新强：就算会也是非常漫长的过程。其实美国很厉害，比如说G7整体的GDP从30年前占全球六成以上降到现在只有百分之三十几，但美国的比例没有降。

美国过去20年都非常稳定，占全球GDP的25%。中国增长了好多倍，其实收缩的是其他6个G7国家，美国的竞争力反而越来越厉害。就算储备货币的地位也跌得很慢，从前可能60%多，最新我看过是58%，几乎是不动的。

所以，在没有人民币去挑战美元霸权地位的情况下，其实就算它稍微下跌，这个速度真是非常的慢。

凤凰网香港號陈笺：所以您觉得这一次被调低评级，对美国市场可能没有太大影响，对美国政府的声誉会有影响。那么从另一方面来说，调低评级会对哪些方面有利吗？有人说，一些企业的评级如果跟美国政府债券差不多，那这些企业有可能会得到投资者青睐，会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谭新强：其实有一些跨国企业债的利率已经低于国家评级，国家的债券一直都有情况出现。会不会因为这样而令大家放弃美国国债转投其他？我觉得有可能，但美国国债还是很重要。

全球很多交易都是用美国国债做抵押品的，这几乎无法替代，所以我不觉得会非常严重地改变它的地位。

但如果10年债维持长时间在4.1或更高水平，这肯定不单只是对美国政府的开支有很大影响，可能将来还会影响其他的社会福利。

所以我觉得 美国尤其是如果拜登成功连任，他可能也会模仿他从前的老板奥巴马，尝试找个方法减少财赤。但现在的挑战可能比当年更严重，因为要跟中国较劲，还有就是绿色革命。这些都需要花很多钱，那么美国怎么去平衡也是个问题。

我想加一句，在全球金融危机前，美国的国债负债率对比GDP是低于5成的。只是因为要救银行、个人还有covid，花了很多钱。十几年就从不到50%升到现在115%。

美国为什么要帮这些银行和个人解决债务问题？美国不是傻瓜，他们是聪明的，他宁愿中央负上责任，让大家放心投资，重新再相信银行、地方政府或者这些个人。

所以我觉得中国中央政府既然负债率那么低，只有20%，就算增加到50%，情况还是远比日本和美国好。我们应该拿出勇气去帮助这些地方政府，甚至整个房地产业去解决债务问题。要不然经济越来越慢，最严重的是人民没有信心，就不会结婚、不生小孩，那么长远的发展就更有问题。

▎美媒4月29日引述消息称，美国监管机构要求各银行30日下午为第一共和银行（First Republic Bank，FRC）提供最终收购邀约，并最终由摩根大通成功收购。图源：路透社

美国会持续在关键领域限制中国

凤凰网香港號陈笺：美国国家安全顾问沙利文认为中美关系应该设置“安全护栏”。您如何看待金融层面中美之间的关系？中国是持有美债的大国，美债频爆危机会怎样影响中美关系？

谭新强：我觉得美国国债长远看可能有问题，但不会真的赖账不还，除非中美关系真的完全破裂。现在美国不停有官员过来，国务卿、财长下一个可能商务部部长也会来。

所以我觉得美国想阻挡中国崛起但也不想完全破局或打仗，美国是很聪明的，我们要非常小心对手。我们也不想破局或打仗，但是应该怎么去维持各方面的平衡。

▎布林肯6月访华缓解中美紧张关系。

当然我们也关注全球暖化问题，有些地方中美可以合作，但是美国不会在投资方面跟中国有改善。美国还是会慢慢地、陆陆续续地禁止很多投资者投资中国。美国认为对他有威胁的一些科技行业还是会继续这样做。

那么中国估计也会陆陆续续地减持美债，所以香港很关键，香港还是有一个联系汇率。

中国须慢慢开放资本账户

凤凰网香港號陈笺：美债风险对香港联系汇率会有何影响？

谭新强：短期内我不觉得会有任何改变，但是我们夹在中间长远来看是一个比较严重的问题。

▎图源：视觉中国

凤凰网香港號陈笺：那应该如何应对？在香港方面会有联系汇率改变的可能性吗？

谭新强：短期内不适合怎样做。首先你需要良好的经济，现在经济不够强大，无论香港还是内地。另外就是中国必须要慢慢的开放资本账，人民币必须要成功的国际化，你有这个能力去挑战美元，才能放弃港元的联系汇率。

有人跟我说经济学上面有一个叫三元悖论。就是一个国家不可以维持独立的货币政策、稳定的汇率，还有开放、自由的资本账，你必须三选二。内地选择了封闭资本账但有稳定的汇率和独立的货币政策；香港没有独立的货币政策，但有稳定的汇率和开放的资本账。

那么内地和香港加起来就是解决三元悖论的聪明做法，但从前就算管用，现在都不管用。香港回归时占全中国25%的GDP，但现在香港不到国家GDP的两个点。所以想通过香港达到某些效果已经不管用。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联系汇率最后的决定不在内地，不在香港，就算我们有几万亿去 back up港币都没用的。美国如果某一天真的要针对中国，有很多方法可以随时取消联系汇率。所以，我们必须要有长远计划，慢慢打开我们的资本账；我们应该有勇气站出来，慢慢地挑战美元的霸权，才能改变香港的联系汇率。

凤凰网香港號陈笺：好的，非常感谢谭先生的分析和解读。谢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