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学者锐评特朗普关税战:上次就没奏效,这次也不会成功

凤凰网《与世界对话》丨“我不认为它(关税)真正解决了美国在经济方面的核心关切,而且我认为它没有得到充分执行。”

美学者锐评特朗普关税战:上次就没奏效,这次也不会成功

编者按

特朗普第二任期的“印太战略”尚未明确,不过在关税风波的冲击下,区域内已经出现多边合作的新动向。值此背景,美国国防部长赫格塞斯在2025年香格里拉对话会发表了颇具争议的演讲:强调“中国威胁”,呼吁亚洲国家大幅增加军费开支,并公开谈论美国对待盟友的“严厉的爱”(tough love)。诸多分析认为,赫格塞斯的讲话过于强调对抗,且可信度存疑,亚洲国家很少愿意在中美之间选边站。

美国防长的演讲释放了关于印太战略怎样的信号?中美关系会受何影响?区域内的美国盟友和伙伴会作何应对?本期《与世界对话》专访香会美国代表团成员、美国企业研究所高级研究员扎克·库珀(Zack Cooper),深入解读这场演讲的潜台词。

核心提要

1. 库珀认为,美国印太战略不会发生大变化。美国与盟友的关系属于不对称同盟,以强势地位要求盟友做更多的“严厉的爱”是自然的。“重返亚洲”战略一直在延误,承诺的多,兑现的少,而赫格塞斯的演讲“至少表明美国不会从亚洲撤退”。

2. 库珀以接触和威慑的交织来形容中美关系。两国简单接触无法解决核心问题,对话能确保清晰沟通,而威慑让对方知晓红线。关税手段没有解决美国的经济关切,在特朗普第二任期不会取得成功。中美关系具有积极良好的愿景,但在短期内难以实现,未来几年将是相当具有竞争性的阶段。

3. 库珀还对美国在印太地区的具体策略进行了分析。在特朗普政府亚洲战略尚未明朗的情况下,美国对韩国和台湾的态度存在变数。赫格塞斯关于加强自卫能力的提议不适用于马来西亚等国,因为美国在亚太防务上依靠日、韩、澳等传统盟友,东南亚则在政经、外交层面发挥作用。

对话丨侯逸超

编辑丨侯逸超 王宇

▎ 扎克·库珀(Zack Cooper)是美国企业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研究美国在亚洲的战略,包括联盟动态和中美竞争,曾担任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反恐副国家安全顾问助理以及国防部负责政策事务的首席副部长特别助理。图源:AEI

▎ 扎克·库珀(Zack Cooper)是美国企业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研究美国在亚洲的战略,包括联盟动态和中美竞争,曾担任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反恐副国家安全顾问助理以及国防部负责政策事务的首席副部长特别助理。图源:AEI

美学者锐评特朗普关税战:上次就没奏效,这次也不会成功

美国不会撤出亚洲,变数在于这两个地方

凤凰网《与世界对话》:我觉得您是解释中美竞争、军事革命以及所有这些话题的最佳人选。首先,我的第一个问题是关于赫格塞斯的演讲。我注意到其中有一些有趣的措辞,对盟友的“严厉的爱”(tough love)。这真的很有意思。您如何评价这个词?有人说这有点像家长式作风,听起来像是一位父亲对他的儿女说话。如何理解(美国与盟友的)这种关系?您对此有何评论?

▎ 美国国防部长赫格塞斯在2025年香格里拉对话会的讲话称,美国有时对盟友施以“严厉的爱”。图源:Getty Images

▎ 美国国防部长赫格塞斯在2025年香格里拉对话会的讲话称,美国有时对盟友施以“严厉的爱”。图源:Getty Images

Cooper:我不认为这是那种意义上的家长式作风。美国拥有许多盟友,但实际上这些都是不对称的同盟关系。即在所有这些同盟中,美国都是实力远超对方的强国。在不对称的同盟中,我认为美国推动其盟友做得更多是很自然的,赫格塞斯防长的演讲是在要求各国做得更多,这是可预见的。显然,美国希望盟友投入更多资金,而这些国家各自都面临国内的制约和利益考量,这两者之间会存在张力。我认为这在某种程度上是每一个不对称联盟的核心张力。

凤凰网《与世界对话》:是的,这很有意思。去年奥斯汀防长说美国将把轴辐式联盟模式(Hub and Spokes)转变为网络式联盟模式。您认为现在美国的联盟体系是更集中了、更巩固了,还是变得更好或更差了?

▎ 2024年,时任美国国防部长奥斯汀出席新加坡香格里拉对话会。图源:AP

▎ 2024年,时任美国国防部长奥斯汀出席新加坡香格里拉对话会。图源:AP

Cooper:我不认为同盟关系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化。如果你看看日本、菲律宾、澳大利亚,美国与它们的同盟状况和去年一样。美印关系同样处于一个非常稳定的状态。在东南亚,美国的关系总体上要弱于它在其他一些地区的关系。但同样,这并不一定是因为特朗普政府做了什么。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很长时间了。我认为能看到变化的两个地方可能是台湾和韩国,特朗普政府对这两个问题的态度还不太明确。这些是我认为可能连续性较差的领域。

凤凰网《与世界对话》:斯蒂芬·韦特海默(Stephen Wertheim)在《外交事务》的文章《为什么美国不能拥有一切》(Why America Can’t Have It All)表达了这样一个观点:美国想要收缩,有点类似把防务责任外包给盟友,但是盟友无法仅凭技术和新基地来自卫。您对此有何看法?

▎ 特朗普要求北约成员国将国防开支提升至5%。图源:Getty Images

▎ 特朗普要求北约成员国将国防开支提升至5%。图源:Getty Images

Cooper:我不认为美国目前在收缩,尽管在美国,在特朗普政府内部,显然有些人希望看到更大程度的收缩。有些人呼吁美国退出北约或从中东撤军,这实际上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生。

但我确实认为特朗普政府中的一些人有一种直觉,那就是说,美国在全球的介入太深了,也许我们应该稍微后撤一点。但是在亚洲,这还没有真正生效。我们还没有看到美国军力的任何调整。但我认为这正是许多人所关注的。而这可能也是赫格塞斯防长的演讲中最令人安心的地方。我想,人们来的时候都在怀疑他是否会暗示美国将从亚洲撤退,而他所作的演讲表明,这可能不会发生。

▎ 2011 年 11 月 17 日,时任美国总统奥巴马在澳大利亚议会发表演讲,宣布将战略重心转向亚洲 。图源:Reuters

▎ 2011 年 11 月 17 日,时任美国总统奥巴马在澳大利亚议会发表演讲,宣布将战略重心转向亚洲 。图源:Reuters

凤凰网《与世界对话》:是的,那是他的意图,彰显美国的目的和决心。但还有另一件事,那就是能力。我也注意到一些学者在质疑,你们想把重心转向亚洲,你们真的想在这里投资或部署很多人力吗?那么您如何评价这种重返亚洲的战略(从奥巴马政府开始,已经过去14年)?我知道您可能参与其中,您如何评价?

Cooper:我认为在这大部分时间里,情况都非常相似。美国承诺的多,兑现的少。而且,你知道,当2011年宣布“转向亚洲”战略时,人们感觉美国将戏剧性地改变方针。我认为我们所看到的是一个更缓慢、更渐进的向亚洲的转变,但这是断断续续的。我的意思是,我们经历了乌克兰战争,我们也在其他地区发生了冲突,这些都分散了奥巴马总统和其他一些人所希望的美国对亚洲的关注。我认为,不幸的是,从奥巴马到特朗普再到拜登,现在又回到特朗普,这一直是相当一贯的主题。

▎ 美国部署在日本横须贺港的航空母舰乔治·华盛顿号。图源:US Marine Corps Photo

▎ 美国部署在日本横须贺港的航空母舰乔治·华盛顿号。图源:US Marine Corps Photo

凤凰网《与世界对话》:是的,所以这非常一致。但是您能否预测一下,也许在未来10年,美国将有多少比例的兵力部署在印太地区?

Cooper:我不认为这很容易衡量,因为问题在于美国的许多部队都驻扎在美国本土,但它们会在不同区域间调动。许多人试图衡量美国在某个特定地区的兵力百分比。这真的很难做到。你知道,一艘航空母舰,我们在该地区只有一艘永久驻扎在日本的航空母舰,但这并不意味着其他航空母舰不会轮换通过。所以要进行这些计算,我认为是非常困难的。

美学者锐评特朗普关税战:上次就没奏效,这次也不会成功

中美关系将在威慑和接触间寻找出路

凤凰网《与世界对话》:这确实很难,航母可以在这里,也可以在那里,它是移动的。我知道您也写了一本关于军队建设和新技术的新书。这个方面的第一个问题是,赫格塞斯部长说需要建立一些新的制造产业来供给军队,但很多人并不看好,因为特朗普想让一些制造产业回流,而这似乎不太成功。那么您预测美国军方会变得更有效率,并以较低的价格使用更多的设备吗?

▎ 位于北卡罗来纳州的米尔斯制造公司正在为美军生产降落伞。图源:WSJ

▎ 位于北卡罗来纳州的米尔斯制造公司正在为美军生产降落伞。图源:WSJ

Cooper:我认为这里存在一种张力:美国希望在国内做得更多,但它也希望有更大的规模效应,这意味着需要与其他盟友和伙伴合作,而我们无法同时做到这两点。所以我的观点是,应对这一挑战的唯一方法是美国优先考虑其盟友和伙伴,与他们密切合作,并在成本效益最高的地方生产。我不知道这是否会是特朗普政府最终会做的事情。这可能要取决于具体的军事项目。

凤凰网《与世界对话》:我还注意到,在威慑与接触之间存在持久的辩论。在亚洲地区,情况更是如此。赫格塞斯防长曾说过,我们喜欢威慑,我们需要建立一支强大的军队来威慑任何战争贩子。但在中国,我们的想法不同,我们认为需要相互接触,相互合作,结交更多的朋友,促成更积极的和平,而非消极的和平。所以我注意到这中间存在差异。那么您是否认为中美两国可以在这方面进行一些沟通?或者您认为这是一种无法改变的逻辑上或文化上的差异?

▎ 6月3日,外交部长王毅会见美国新任驻华大使庞德伟时强调“平等尊重是双方交往前提,对话合作是唯一正确选择”。图源: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

▎ 6月3日,外交部长王毅会见美国新任驻华大使庞德伟时强调“平等尊重是双方交往前提,对话合作是唯一正确选择”。图源: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

Cooper:对此我有点悲观。我不认为两国间简单的接触就能解决我们关系中存在的核心问题,两国都会采取接触与威慑相结合的方式,这将是一种混合体。问题在于,双方各自的组合是什么?

从美国的角度来看,我认为挑战在于:与中国对话显然是重要的,我们不发生误解非常重要;但同时,我认为过去有些政府认为仅仅通过对话就能解决我们之间的核心紧张关系。奥巴马政府曾尝试,我认为是真诚地尝试通过各种对话机制,包括领导人层级的对话,与中国进行深入接触,但最终发现这并没有真正解决两国关系中的核心张力。所以我认为必须是对话与威慑相结合,通过对话确保我们清晰沟通,同时通过威慑确保对方知道红线在哪里,以及如果越过红线会发生什么。

凤凰网《与世界对话》:中文里也有个成语叫“软硬兼施”。但毫无疑问,特朗普政府表现得非常疯狂,美国过多地使用了威慑以及一些胁迫性的手段,比如关税战您如何评价?这是正确的方式吗?或者您认为(美国)作为超级大国,有更好的方式来使用这种力量吗?

▎ 特朗普近期表示要将对外国钢铁和铝征收的关税提高至50%。图源:NYT

▎ 特朗普近期表示要将对外国钢铁和铝征收的关税提高至50%。图源:NYT

Cooper:我想问题在于所使用工具的目标是什么。我对关税持怀疑态度,因为我不认为它们在特朗普第一个任期内达到了既定目标。我们使用了关税,然后达成了第一阶段贸易协议,但我不认为第一阶段贸易协议是很好的协议,我不认为它真正解决了美国在经济方面的核心关切,而且我认为它没有得到充分执行。从这个意义上说,关税在第一个任期内没有奏效。而且我怀疑,除非特朗普政府从根本上改变其做法,否则它们在第二个任期内也不会成功。

凤凰网《与世界对话》:我知道您在美国企业研究所(AEI)的中国项目工作。那是一个保守派智库,但实际上您并没有那么保守。您能帮我们理解一下共和党和民主党智库在观点上的差异吗?还有决策者们,因为我们知道这略有不同。我听到一些民主党人说,好吧,中国和美国的终局是我们可以共存,这是一种共同演进。但对于共和党人来说,他们的目标并非(仅仅是达成一种)赢的状态,而是要(彻底地)赢。您如何理解这种差异?

▎ 中美高层近期通过日内瓦经贸会谈直接接触。图源:Getty Images

▎ 中美高层近期通过日内瓦经贸会谈直接接触。图源:Getty Images

Cooper:首先,我想说两党内部都存在一系列观点,所以我不想暗示我个人的观点是主流观点。但我的看法是,我们最终应该希望看到一个美中关系良好积极的世界,而不仅仅是纯粹的共存,但这在短期内不会发生。而且恕我直言,我不认为这会在最近几年发生。

所以我认为我们将经历一个阶段,至少在未来几年内,这将是一个相当具有竞争性的阶段。然后我猜测,在未来的某个时候,我们可能会迎来一个更有可能从根本上改善两国关系的阶段。我认为你说的对,共和党人总体上往往更偏鹰派,所以他们倾向于希望关系有一个某种最终的结局。民主党人可能更倾向于在近期利用合作和接触来改善关系。所以这里确实存在一些差异,但我个人的观点某种程度上会结合这两者的元素。我认为美国目前必须非常坚定,但也要有耐心,等待美中两国未来可能更富有成效地合作的可能性。

▎ 美国国务卿卢比奥被媒体认为是对华立场强硬的“鹰派”。图源:AP

▎ 美国国务卿卢比奥被媒体认为是对华立场强硬的“鹰派”。图源:AP

凤凰网《与世界对话》:大概您希望等多少年?也许20年?

Cooper:这可能需要很长时间,对吧?冷战并不总是一个恰当的类比,但在冷战中,那是一场长达40年的斗争。我并不是说这将是40年,可能是5年,也可能是80年。我只是觉得我们无法预知,这应该由对共同利益的认知以及两国可以共同开展多少合作工作的现实来驱动。

美学者锐评特朗普关税战:上次就没奏效,这次也不会成功

传统盟友和新朋友谁更重要?

凤凰网《与世界对话》:赫格塞斯防长在今早的演讲中说,亚太国家需要加强其自卫能力。马来西亚的安瓦尔总理在下午的演讲中说我们需要更多的繁荣、稳定,而不是防务冲突。那么您认为这两篇演讲是相互矛盾的吗?

▎ 马来西亚总理安瓦尔在2025年香格里拉对话会发表演讲。图源:IISS

▎ 马来西亚总理安瓦尔在2025年香格里拉对话会发表演讲。图源:IISS

Cooper:我认为赫格塞斯防长是就盟友和伙伴做得更多发表了一些宽泛的评论,其中大部分内容其实不适用于马来西亚。马来西亚的情况与我认为部长更关注的其他一些国家,如日本、韩国、菲律宾、澳大利亚,截然不同。所以这两篇演讲在某种程度上是分开的。美国正在要求其最亲密的盟友和伙伴做得更多,但它必须预料到像马来西亚这样的其他国家可能不会采取赫格塞斯防长所说的那类行动。

凤凰网《与世界对话》:所以您可能认为,有传统盟友和新盟友之分。您认为哪一个对美国更重要?

Cooper:我认为它们都很重要,但方式截然不同。如果我们谈论的是传统军事能力,必须看谁的投入最多、能力最强。在这方面,将会是日本、澳大利亚、韩国,这些将是能力最强的盟友。然而现实是,除了军事能力之外,还有更广泛的问题。如果我们谈论的是塑造地区动态,那么东南亚国家对此当然至关重要。但可能更多的是在外交、经济和政治层面,而非军事层面。

▎ 3月,美日韩举行了三边海军演习。图源:PACOM

▎ 3月,美日韩举行了三边海军演习。图源:PACOM

凤凰网《与世界对话》:如果美国在亚太地区部署更多军事力量,会带来更多潜在冲突还是更多和平?或者我们需要在这些强国之间增加更多对话?

Cooper:我不认为仅仅削减军事能力就能解决该地区的紧张局势。我的观点是,紧张局势的根源在于不同国家看待该地区、看待规则以及看待现状的方式的根本差异。我不认为如果中国和美国拥有的军事能力减少,台湾问题就会消失。同样地,当一方引入额外军事力量时,我不认为这从根本上会破坏稳定。问题在于,平衡点在哪里?如果平衡失调,那么就有可能出现不稳定。

凤凰网《与世界对话》:谢谢您,库珀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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