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莫莱斯
5月28日晚，埃隆·马斯克在社交平台X上宣布，他作为“特别政府雇员”领导白宫“政府效率部”（简称DOGE）的130天任期即将结束。这位曾被誉为科技界“钢铁侠”的企业家，近年来因频发争议性言论备受关注。他在声明中简短感谢总统川普给予的机会，感谢能为减少政府浪费开支而努力，并表达希望DOGE的效率理念能逐渐融入政府日常运作。
两天后，一张广为流传的照片显示，马斯克在白宫椭圆形办公室接受记者采访时眼圈发黑、神情疲惫，引发外界对他任内表现和个人状态的广泛猜测与讨论。
黑眼圈下的药物疑云
5月30日，本应是马斯克作为DOGE掌门人向公众阐述其“百日维新”成果并体面谢幕的时刻。然而，他在白宫椭圆形办公室面对记者时，左眼周围明显的黑眼圈却成了焦点。
面对记者追问，马斯克给出的解释颇具其个人色彩：这源于与他五岁儿子“小X”（X Æ A-Xii）的一场“硬核”嬉戏。“我对他说‘来，打我脸上’，然后他就真的打了，”马斯克称，“当时感觉不强烈，但之后就淤青了。” 川普总统听闻此言，笑了笑并打趣道：“如果你了解X，他可能真的做得到。”
这番“父子情深”的解释，并未完全消除外界的疑问。因为几乎在同一时间，关于马斯克在DOGE任期内与内阁同僚爆发激烈冲突，乃至“肢体对抗”的消息早已甚嚣尘上。加之他在镜头前眼神游移、回答时快时慢的状态，引发了对他健康或生活方式的关注。
《纽约时报》随后的一篇深度报道，似乎为这些猜测提供了惊人的注脚。报道援引多位匿名消息人士的说法，指出马斯克在总统竞选期间及之后，存在“大量”使用药物的情况，包括氯胺酮（K他命）、摇头丸和迷幻蘑菇。报道称，马斯克曾向身边人透露，他使用氯胺酮的剂量之大，已影响到其膀胱功能——这是长期滥用氯胺酮的已知副作用。他出行时甚至随身携带一个装有约20粒药片的每日药盒，其中包括标有兴奋剂阿德拉（Adderall）的药片。
他曾公开表示，医生偶尔开具氯胺酮治疗抑郁，且用量很小，否认有不当行为。但《纽约时报》的调查指出他有时每日使用并混用其他药物，模糊了医疗与个人使用的界限。一些长期友人因担忧其日益古怪的行为、情绪剧烈波动以及对“生更多孩子”的执念而与他疏远。神经科学家、曾是马斯克朋友的菲利普·洛（Philip Low）甚至公开批评他在一次集会上行了一个类似“纳粹礼”的手势，直指其“道德操守或对现实的认知出了严重问题”。
马斯克离任时的状态和黑眼圈的来源，为他充满争议的DOGE之旅增添了不确定性。人们不禁好奇：这位科技企业家在改造政府时，自身是否也面临失衡？
白宫西翼，权力的游戏
马斯克眼角的瘀青，或许不只是与儿子玩耍的痕迹，也可能是华盛顿权力斗争的印记。前白宫首席战略师史蒂夫·班农（Steve Bannon）向媒体爆料了马斯克与内阁成员，特别是财政部长斯科特·贝森特（Scott Bessent）之间不止一次的激烈冲突。
据班农向《每日邮报》透露，马斯克曾与62岁的财长贝森特发生过一次“肢体对抗”。起因是贝森特质疑马斯克未能兑现其削减1万亿美元预算的承诺，并质问他DOGE究竟取得了什么实际成果，因为“没人能找到任何节省的地方”。班农称，这对马斯克而言是“一个敏感的话题”，“这不是一场争论，这是一场肢体对抗。埃隆基本上推搡了他（shoved him）。” 这场冲突据称发生在他们从椭圆形办公室走向白宫幕僚长苏西·怀尔斯（Susie Wiles）办公室外，并经过时任国家安全顾问迈克·沃尔茨（Mike Waltz）办公室的途中。
另一份来自《大西洋月刊》的描述则更为生动。报道称，贝森特在白宫西翼大厅里对马斯克大声叫嚷（shouting），声音之大连川普都能听见。两人争吵的焦点是谁应该选择下一任国税局（IRS）局长。马斯克在未获得财长同意的情况下，强行推选了自己人。文章绘声绘色地描述道：“这场争吵始于椭圆形办公室外，继续经过罗斯福室，走向幕僚长办公室，然后绕过拐角到国家安全顾问的办公区。马斯克指责贝森特运营了两个失败的对冲基金，并在他们面对面争论时对贝森特说‘我听不见你’、‘说大声点’。”
关于这次事件，白宫内部流传着多个版本：“一个温文尔雅的亿万富翁站出来反抗‘一个巨婴’”；“马斯克橄榄球式地撞了贝森特”；“绝对没有肢体接触”；“有叫嚷声”。这些说法基于对14位匿名白宫顾问、外部盟友和知情人士的采访。白宫和财政部均拒绝对具体细节置评，马斯克的代表也未回应。
无论真相是推搡还是仅仅是高声叫嚷，一个不争的事实是：在这场权力斗争中，川普总统“百分之百地站在了贝森特一边”（班农语）。冲突发生后不久，马斯克提名的国税局局长人选在上任仅三天后，就被贝森特推荐的更有经验的人选所取代。这被广泛视为马斯克在白宫内部影响力衰退，及其改革方式未能获得支持的象征性事件。
除了与财长的正面冲突，马斯克与其他内阁成员的关系也同样紧张。《大西洋月刊》描述了另一次内阁会议，马斯克与国务卿马可·卢比奥等人发生了激烈争论。卢比奥此前已因马斯克主导解散美国国际开发署（USAID）等机构而深感不满。马斯克在会议上指责卢比奥未能充分裁减其部门人员，而卢比奥则奋起反击。
软件公司Appian的CEO马特·卡尔金斯（Matt Calkins）评论道：“他带着理想主义和硅谷剧本闯入，虽然也带来了一些有趣的变化，但‘快速行动，打破常规’的模式在华盛顿真的行不通吗？不尽然。”
班农认为，一个关键的转折点是马斯克原定接受关于别国的绝密军事简报，但在《纽约时报》曝光此事后，川普取消了简报中涉及该国的部分（另有报道称完全取消）。班农称，这标志着政府官员们意识到马斯克“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开始“止损”。一位政府官员更是向《大西洋月刊》暗示，由于马斯克的做法，川普政府中的许多人都已“准备好翻篇了”。
DOGE的“铁腕”与“越界”
马斯克执掌的DOGE，自2025年初成立以来，便被赋予了“直插联邦官僚体系心脏的手术刀”的角色。其改革手段之激进、范围之广泛、争议之巨大，远超外界最初想象。
他深知数据的重要性，将其视为提升效率的关键工具。DOGE成立后，迅速提出要整合资源、消除浪费，并坚决要求直接访问美国社会保障局（SSA）和国税局（IRS）的核心数据库与个人税务信息。经过努力，DOGE获准调取这些数据，计划通过人工智能分析找出福利欺诈、优化税收管理，为决策提供支持。
然而，这一做法引发强烈反弹。隐私权组织、两党议员和法律专家批评此举缺乏法律依据和有效监管，担心公民数据被滥用。“DOGE在监视你”成为网络热议话题。马斯克坚称数据会匿名处理，仅用于提升效率，但缺乏独立监督让承诺显得难以服人，导致多起诉讼和国会质询。消息人士还指出，马斯克提到的社会保障欺诈多为数据或会计错误，而非实际问题，但他仍在川普面前强调这些“成果”。
马斯克还将目光投向USAID。在“美国优先”和削减非核心开支的理念下，他认为这个负责对外非军事援助的机构效率低下、浪费严重。DOGE提交一份严厉报告后，马斯克利用行政令的模糊空间，实质性解散了USAID的核心部门，大部分项目被冻结或并入国务院。这让数千员工面临失业或转岗，全球依赖美国援助的国家和组织深感震惊，担忧减贫、卫生、教育和救援工作受阻。美国国际形象和软实力也因此受损。比尔·盖茨尖锐批评这一决定，认为它伤害了全球最弱势的群体。
与此同时，马斯克承诺裁减“冗余”的联邦员工，带领团队推动大规模裁员，数十万人因此离职。然而，这种快速裁员有时显得混乱，误伤了核计划专家和联邦航空管理局（FAA）的空中交通管制员等关键人才，导致飞行安全隐患增加。外界担心，过度追求效率可能削弱政府的服务能力和稳定性。
DOGE何去何从
马斯克执掌DOGE的130天虽然短暂，却在美国政坛投下了一颗巨石，激起的涟漪至今未平，并留下了诸多悬而未决的问题。
短期来看，DOGE的“休克疗法”无疑对联邦政府的运作造成了巨大震荡。部分机构可能因预算削减和服务调整而元气大伤，需要漫长时间恢复；联邦雇员的士气和信任遭受重创；一些重要的公共服务项目前景未卜。马斯克挂印而去后，DOGE将何去何从？
白宫新闻秘书卡罗琳·利维特在马斯克离任时表示，“DOGE的使命——削减浪费、欺诈和滥用——必将继续”，并称DOGE员工将继续与总统内阁合作。财长贝森特在马斯克离任后，也出人意料地在X上公开赞扬马斯克和DOGE“启动了一些非常重要的工作——我们致力于继续这些工作”。这些表态是真心实意，还是仅仅是政治场面话，都有待时间检验。
长期而言，马斯克这段“白宫历险记”再次将一系列根本性问题推到了公众面前：政府效率与公共服务如何平衡？技术精英在民主治理中应扮演何种角色？政治局外人如何与根深蒂固的建制体系互动？他的失败（或至少是阶段性受挫）是否意味着，那种激进的、自上而下的、缺乏充分协商与现实考量的效率改革，在复杂的民主政治体中注定水土不服？他所倡导的像经营公司一样经营国家的理念，是否从根本上忽略了政府与企业在核心目标、社会责任和运作逻辑上的本质区别？
马斯克期待DOGE成为政府常态的愿景，在当前看来，更像是一种夹杂着傲慢与不甘的一厢情愿的幻想。更有可能的是，他和他短暂而喧嚣的DOGE所引发的关于政府改革方向、政策制定伦理以及权力运作边界的深刻讨论，或许才是他这130天白宫之旅留下的最“持久”，也最具反思价值的遗产。
马斯克的离去，无疑为本已波谲云诡的华盛顿政治棋局再添一重变数。这位试图用“第一性原理”和“电锯”来解决政府沉疴的科技巨子，最终在一片争议、疑窦和未解的权力纠葛中黯然退场。他的DOGE实验，究竟是一场旨在提升效率的必要探索，还是一出由不受约束的权力和个人意志主导的鲁莽闹剧？
或许，正如《大西洋月刊》一文中马特·卡尔金斯所言，”华盛顿需要的不是横冲直撞的“电锯”，而是精雕细琢的“凿子”。马斯克的经历，再次印证了一个朴素的道理：在公共领域，任何试图绕过程序正义、漠视多元利益、颠覆基本规则的“捷径”，最终都可能通向更深的迷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