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丨方致远、刘建乔
编辑|宋东泽
当地时间4月7日-8日,以“和衷共济,鉴往知来”为主题的第二届哥伦比亚中国论坛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举行,凤凰网《与世界对话》作为战略合作伙伴独家报道。
在经济与国际关系分论坛上,《外交事务》前主编、前美国国家安全理事会近东和南亚事务副主任Gideon Rose教授发表主旨演讲。
他首先回溯历史,讲述了过去半个世纪以来,世界地缘政治领域发生的诸多巨变——中国持续崛起,伊朗保持孤立,沙特阿拉伯寻求新的白衣骑士,而美国在中东地区分身乏术,多个趋势相交,形成了如今的复杂局面,而现在没有人知道未来世界将走向何方,更不知道我们应当如何思考这个问题。
他认为,中国斡旋伊朗沙特复交,在中东地区政治乃至全球政治中,都是一个精彩且至关重要的发展。中国现在正在承担一些过去从未承担过的责任,成为了“负责任的利益相关者(a responsible stakeholder)”。中国正在国际安全和经济中扮演更大角色。
最后,他寄语青年学生,在全球面临诸多共同挑战的今天,是时候定义我们将要生活的世界。青年学生要搭建桥梁,创造合作,而不单是为地球带来和平,创造一些乌托邦式的、难以实现的千年计划。
以下是Gideon Rose发言实录:
非常感谢。我很荣幸能够受邀来到这里,在这个精彩的论坛上发言。我很喜欢这个话题,也很喜欢论坛的整体框架。这是因为,就像我今年正在跟学生讲的,当前没有人能够真正理解外交政策中发生的事情,甚至没有人知道应当如何去思考这些问题。而我们正处于国际事务、以及理解国际事务的关键时刻。我们需要搭建桥梁,既是在思想上,也是在行动上搭建桥梁,这是很重要的一部分。
半个世纪以前,英国退出苏伊士运河以东。彼时,它已经是一个衰落的大国,无力再为波斯湾地区以及许多殖民地提供安全保障,因此它撤退了。20世纪70年代初,美国基本上接管了波斯湾地区的安全事务。美国有两个主要合作伙伴参与其中,一个是伊朗,另一个是沙特阿拉伯。
与此同时,美国也开始推行其新政策,名为“双柱(Twin Pillars) 政策”,即依赖伊朗和沙特阿拉伯作为其地区代理人,维持美国在波斯湾地区的权力以及该地区的稳定。
在更广泛的冷战背景下,美国和中国建交了。
半个世纪后,就在这个星期,我们看到中国在伊朗和沙特阿拉伯之间斡旋,达成了一项协议。这就是半个世纪以来发生的变化。
英国退出了,美国站出来,然后美国依靠伊朗和沙特阿拉伯作为它的地区代理人。现在美国保持观察,而中国与伊朗和沙特阿拉伯达成协议,以帮助缓解该地区的紧张局势。
与此同时,还发生了一场伊朗革命。中国则经历了大规模的经济发展和各种各样的变化。美国经历了冷战结束,又经历了后冷战时代,现在又进入了一个难以描述的时代。沙特阿拉伯可能是这些国家中唯一一个没有太大改变的国家。它仍然是一个王国,由同一个家族统治,且基本上还是依靠石油储备来获得权力。
我之所以说这些,是因为我们从中可以看到发生了多么大的变化,并且可以发现,在任何时刻,我们所期待的稳定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由于地缘政治力量、经济实力、结盟等等因素的变化随而被推翻。
中国在伊朗和沙特之间斡旋达成的协议,在中东地区政治乃至全球政治中,都是一个精彩且至关重要的发展,它代表了多个趋势的汇集相交。
当然,其中一个趋势就是中国的持续崛起,不仅仅是经济崛起,还有中国的经济实力和经济潜力对其地缘政治关系的影响。这在过去几十年中是不可能的,因为中国无法在这些领域发挥作用,也没有兴趣在这些领域发挥作用。但此时中国已经成为一个大国,一个重要的参与者,并且在外交和经济上都表现突出。除了中国,这些趋势还体现在其他各方的行为上,比如此次促成的伊朗和沙特阿拉伯复交。
伊朗目前的革命政权已经维持了数十年,它常常感觉自己被孤立、受到威胁,正在寻求出路,想要打破美国对其的遏制和孤立。它把俄罗斯和中国看作帮其抵御西方压迫的潜在救世主,并试图加入一种反西方联盟。
沙特阿拉伯也对美国感到不满,一方面他们因为国内的压迫等问题受到批判,同时,他们也不满美国无力控制伊朗、以及伊朗的核计划所带来的威胁。实际上,他们已经决定试着依靠另一位白衣骑士——中国,来看看和这个外部势力合作能否减少伊朗带来的威胁,并控制伊朗。
这里我们看到的是美国一直忙于其他问题,尽管说不上高兴,但也愿意让中国接管或参与这一领域的事务,缓解紧张局势。否则美国将不得不亲自处理这些问题,而美国一直未能成功、轻松地处理这些问题。
所以可以看出这个协议代表了多种趋势相交——中国的崛起,伊朗的持续被孤立并寻找其他依靠,沙特阿拉伯不安地寻找哪个国家可以在二十一世纪给它提供支持,而美国分身法术、有所退缩,但仍希望维持地区稳定,甚至愿意接受其他的实现途径,即使是由中国来主导。
我告诉我的学生,如今我们对世界的走向以及如何思考这个问题一无所知。我们曾经使用过的各种理论,现在都是不充分的,都只能捕捉其中的一部分。现实主义者明白,强权至关重要,在地缘政治领域,地位争夺是不可避免的。
自由主义者明白不仅贸易有力量连接各国,而且各国也可以用多种方式来阐释自己的利益,或多或少给彼此带来启发。冲突并不一定是结果,你也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有积极的联系。原来人们往往采取不同的方式来对待不同的领域,而现在的趋势是:国际关系的不同领域都在不断地聚合。
在经济方面,各国如何在贸易和经济体制下互动,这是现代国际政治经济学关注的领域。这样的研究发轫于冷战时期。在这一时期,美国、西欧、日本和其他一些国家在西方联盟的框架内进行贸易往来,因此国际政治经济学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经济活动的收益以及如何分配这些经济领域内绝对收益的相对收益。
与此同时,安全领域和国际安全研究也进入现代形式,以应对冷战期间的安全威胁。在当时,存在安全敌对的国家之间不会有贸易往来,因此经济重要性不大。
我们现在看到的则恰恰相反。从国际经济和国际地缘政治的角度来看,中美关系是二十一世纪最重要的,将会决定整个世界的未来走向。它们之间既有经济的联系,又有地缘政治的关系;既有竞争的方面,也有合作的方面。
实际上中国现在不仅在经济领域发挥作用,而且在中东地区的安全关系中扮演重要角色。它也在尝试去解决冲突问题,甚至想去化解乌克兰危机。
我们需要承认,中国现在正在承担一些过去从未承担过的责任,正如美国政策制定者鲍勃•泽拉 (Bob Zella)在十多年前所称,成为“负责任的利益相关者(a responsible stakeholder)”。
“负责任的利益相关者”这个词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为在我们今天生活在相互依存的世界里,一个地区的发展影响着其他地区的发展。除非像朝鲜一样孤立,否则你没有能力与外界断开联系。即便你有能力,你也不愿意这样做。
现在病毒、商品、导弹,甚至气球都会跨越国界,各个国家其实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挑战在于,你如何在不毁灭整个世界的前提下,进行竞争和合作,同时不让自己屈从于他人,被别人欺凌。在这样的世界里,我们都是利益相关者,我们都有责任采取行动,不仅是为了我们自己的利益,也是为了更广大的群体。并且我们要找到方法,在不放弃自己的利益的同时,学习如何界定、落实利益,和各方和谐共处,或者至少保证共同体的利益。这是二十一世纪最为关键的挑战,不仅仅关乎经济,也关乎地缘政治。
事实上,美国完全失去单极化的世界,全球正在走向多极化;中国现在在国际安全和经济中扮演更大角色。一方面,这可能成为冲突的根源,很多人都认为如此。但在我看来,如果你把视野放宽,会发现不仅存在着冲突的机会,更存在合作的机会和合作的义务。
我们生活在二十一世纪,核竞争时代已经过去快75年了。国际政治中广为人知的旧模式不仅没有催生经济进步,更带来了一场拼得你死我活的安全竞争。这样的旧模式不能再为我们这个世纪所用。
如果我们回到旧的模式,等待我们的只有贫穷和灭亡。在二十世纪,我们开始走向新的方式,并开始思考如何才能在经济领域达成“正和博弈”,在政治和安全领域维护和平和稳定。但这一切是在分裂的时代实现的。我们现在有什么机会呢?你们现在作为学生,面临着挑战,有义务在二十一世纪寻求搭建桥梁,构建中美以及其他国家能够确定,并且追求自身利益的世界,同时保证互惠互利,各方不损害彼此和世界的利益。
远的不说,现在全球性的挑战,比如疫情和气候变化,再加上经济和安全问题的传统挑战,就足以让我们明白,我们别无选择,只能搭建桥梁。否则都会囿于自己的寸土之地,从而陷入更大的麻烦。
所以我想感谢本次论坛,我也非常高兴来到这里发言。我想强调现在是非常关键的一个时间点,因为我们有机会,也有义务来定义我们将要生活的世界。不是所有世代都能被给予这样的权利,因为通常你必须接受某个框架,必须接受现实,并只能在这一框架中运行。
我们现在的时代非常灵活,也非常开放。但我们也很容易陷入战争,陷入经济灾难。在过去的几年里,在疫情当下,大家很容易就回到过去那种自给自足的独立状态。
因为我们不能合作,导致很多人丧失生命。仅仅是因为我们的领导人不能明智地、真实地、诚实地、建设性地合作,来应对我们共同面临的全球性挑战,于是在过去的几年里,有数百万人死亡,而这些死亡本可以避免。
我希望你们和你们的后代能够做得更好,并从这些例子中学到如何才能真正创造合作,而不单是为地球带来和平,创造一些乌托邦式的、难以实现的千年计划。
但这并不意味我们非要得到最坏的结果,现在的挑战是如何找到现实的合作和伙伴关系向前推进的方式,以便所有国家都追求自己的利益,并且不会让整个体系毁于一旦。
非常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