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久灭除病毒传染源,野生动物市场必须关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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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汪晓青 (旅美生物学者)

编者按:2月24日,全国人大常委会表决通过关于全面禁止非法野生动物交易、革除滥食野生动物陋习、切实保障人民群众生命健康安全的决定。确立了全面禁止食用野生动物的制度。对违反现行法律规定的,要在现行法律基础上加重处罚。

一、这次疫情过后,中国会不会永久性关闭野生动物市场?

历史似乎正在重演。2003年冬天,SARS在中国南部的野生动物市场上出现。七个月后,严重急性呼吸系统综合症(SARS)流行结束时,遍布32个国家的8,000多例病例和800例死亡。今年1月,新的冠状病毒在人与人之间传播,时隔17年,整个中国再次被来自野生动物市场,甚至来自同一种宿主,蝙蝠,所携带的冠状病毒逼入困境。

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的数据,致命性冠状病毒的传播源于武汉的野生动物市场,如今已成为全球卫生紧急情况,这使中国的野生动物贸易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1月26日,中国宣布禁止野生动物贸易,直至危机结束。市场上生病,受苦的动物的图像,以及在碗汤中还活着的蝙蝠的影像(福寿汤)在媒体上流传,在全球引起了轩然大波,并给人留下了一种印象,即在中国,购买食用野生动物是一种传统生活。

武汉肺炎的爆发在民间引发了一个问题,即野生动物贸易是否需要更好的监督,还是应该永久关闭?

好奇的美国《国家地理》杂志在最新一期的封面故事中提出一个问题:这次疫情过后,中国会不会永久性关闭野生动物交易市场?而不是像SARS过后那样,仅将其作为临时性措施?

答案现在还没有,不过显然不乐观。

在舌尖之上和舌尖之下之间,很多人以为它们是因果关系,因为中国人要体验食物的快感,所以无法控制对某些食物的欲望,这被普遍认为是中国无法消除野生动物交易的直接原因。

二、中国人为什么喜欢吃野生动物?

2007年,也就是SARS过后不过4年,法新社记者曾暗访深圳一家菜市场,然后给读者描绘了这样一幅场景:

在装着活家禽的笼子里,羽毛四处乱飞;竹篓里的青蛙不停地发出呱呱叫声;狭窄的畜栏里,山羊、蛇和兔子相互争夺空间;在隔壁的海产品货摊上,水桶里展示着从螃蟹、鱼到甲鱼的一切水产品。

在这个潮湿滑腻的市场,安静角落,一些非同寻常的动物正在待售。野猪和一群肥猫懒散地躺在笼子里,摊主在附近一边读报一边溜达,显然没把注意力放在这些动物身上。在更偏僻之处,商贩兜售着更不同寻常的野生动物:麂。它们蜷缩在市场的阴暗角落里。

只有知情者才知道,在市场中的某些地方,可以买到根本就不应该在这里出现的野生动物,其中包括果子狸,据信2003年在全球爆发的SARS就是由这种动物体内病毒引起的,但即便这种致命疾病也未能阻止一些人对野味的嗜好。

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小贩说:“现在仍有人吃果子狸。你在饭店里就能点这道菜。一位姓梁的女服务员说,她所在的饭店可以应顾客要求供应穿山甲和果子狸,顾客只需提前打个招呼就行。她说:“你们在来饭店之前给我们打一个电话,我们就会在一天之内给你们准备好你们想要的东西。”

SARS疫情达到顶峰,政府临时禁止野生动植物贸易。六个月后,它解除了禁令,允许繁殖设施恢复营业。但动物保护工作者发现,很多商人为了躲避执法转而加大了地下交易。

法新社这篇文章提出的数据说,有关部门2016年对16座中国城市进行的调查发现,42%的饭店和60%的批发市场都供应用野生动物的肉做成的菜肴。这一调查报告还显示,在中国出售的野生动物种类多达80种,比1999年的调查报告发现的53种又多了许多。

一只笼中的灵猫等待在中国南方的一个野生动物市场上出售。据称麝香猫汤对中国的某些人来说仍然是美味。

文章得出的结论是,中国虽然严禁买卖野生动物,但此类禁令似乎没有发挥多大作用。在中国南部,喜欢传统美食的食客仍把珍稀野生动物视为美味佳肴。那些想把濒危动物扔进锅里的人只要付出大把钞票就行了,因为动物越罕见,意味着它的价格越昂贵。

三、埃博拉病毒、SARS、中东呼吸综合征、尼帕病毒和澳大利亚的亨德拉病毒,蝙蝠是所有这些冠状病毒的原始来源?

今年1月,《国家地理》的数据说,大概只有5%的中国人表示自己吃那些所谓的野味,但这并不妨碍上述场景完美复原在武汉华南海鲜市场的视频中。很多人以为,既然新型冠状病毒来自蝙蝠,那么不要像那些恶心的直播网红一样品尝福寿汤就好了,甚至更严格点,不允许出售蝙蝠和烹饪蝙蝠,这样就不可以了?这种认识当然比吃蝙蝠刺身的脑残患者更为进步,但其实离疾病生态学所发现的真相还相差甚远。

蝙蝠至少携带有60多种不同的病毒,它同时是最近几年几乎所有冠状病毒的原始来源。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蝙蝠是人类新型传染疾病的最主要来源。2017年,美国科学家利用一个涵盖2805 种哺乳动物病毒的数据库,预测下一场流行病的病毒会从哪里来?结论:可能是蝙蝠,因为蝙蝠可以直接将病毒传染给人类,也可以通过传染灵长类动物等其他动物来传染人类。

研究人员发现蝙蝠身上能在现在或将来威胁到人类的病毒数量最多,是排在第二位的灵长类动物的两倍,啮齿类动物排在第三。

该研究负责人达萨克博士说:“回想过去20 年,我们已经碰到过埃博拉病毒、SARS、中东呼吸综合征、尼帕病毒和澳大利亚的亨德拉病毒,这些病毒全都是由蝙蝠携带的。”

《国家地理》预测,全球调查最终将表明,SARS的祖先和亲戚在亚洲、非洲和欧洲的蝙蝠中流传了多年。蝙蝠是所有主要冠状病毒的原始来源,“就武汉而言,最接近的匹配是蝙蝠中发现的其他与SARS相关的冠状病毒。”

其次,蝙蝠将病毒传染给人的方式有很多种,有时是通过中间宿主,有时并不需要;有时是通过嘴,有时则有更曲折的路径。

2013年,中国、澳大利亚、新加坡和美国的研究小组在《自然》杂志上发表过一篇论文,他们耗时一年从昆明的一个中华菊头蝠群体中采集病毒样本并进行基因分析,最后在此基础上得出了结论:出现在市场上的蝙蝠所携带的病毒与SARS病毒相似,它们同时感染了果子狸和人类,而不是像此前理论所推测的那样,必须经由果子狸传染给人类。

这意味着在任何可能接触到这种中国蝙蝠的地方,而不仅仅是在有果子狸出售的野生动物市场,这些病毒都可以从蝙蝠身上直接传染给人类。

四、下一场流行病的病毒会从哪里来?

冠状病毒是一大类病毒,其中一些会导致人患病,而另一些则在动物中传播,包括蝙蝠、骆驼和猫。基于动物的冠状病毒此前仅在极少数情况下会跃入人类并引起严重疾病, SARS代表了冠状病毒从动物外溢的首次记录,其次是中东呼吸综合症(MERS),这是一种相似但截然不同的病毒,于2012年在沙特阿拉伯萌发,并在国际范围内传播。

MERS冠状病毒也是来自蝙蝠,但利用驯化的哺乳动物(在这种情况下为骆驼)作为通向人类的桥梁。哥伦比亚大学感染与免疫中心实验室和沙特国王大学(Kip Saud University)动物学家于2014年进行的一项研究发现,可以追溯到1993年的骆驼血样中的抗MERS抗体,这意味着MERS病毒已经传播了20多年,但此前没有人注意到。

2012年MERS的流行部分证明了病从口入的道理。哥大感染与免疫中心主任伊恩·利普金说,研究人员调查了沙特的两个屠宰场,在那里人们屠宰完骆驼后,先用高压水枪清洗肉,然后再将其做真空包装,结果,在发往超市的肉上,发现了MERS冠状病毒。沙特每年从非洲国家进口数千头骆驼,其中大部分用于食用,生物学家在来自埃塞俄比亚、肯尼亚、突尼斯、埃及和尼日利亚等非洲国家的骆驼中都发现了MERS感染的迹象。

但是,吃带有冠状病毒的动物肉只是一种感染途径。事实上,2013年这轮MERS疫情的最初病例涉及一名60岁的男子,他有四只骆驼,这些骆驼睡在他家附近,他并没有吃骆驼肉的爱好。

五、野生动物市场的存在改变了人与动物的模式:这可能是病毒流传的根源

由中国和亚洲其他地区的生态健康联盟进行的野生动物调查显示,冠状病毒的传播的最主要方式,往往是动物或禽类粪便,特别是鸟粪。冠状病毒不仅通过空气和呼吸道传播,而且如果粪便与另一生物的嘴接触,也会传播。

蝙蝠不是很干净,四处排便,在市场中,会经常沾到水果蔬菜上,如果有人吃了水果,就等于吃进被蝙蝠粪便污染的东西,如果这些蔬菜水果掉落到市场地面上,地面又会成为病毒交换点。

这可以解释一点,为什么武汉的新冠病毒疫情中,最开始有些人并没有去过华南海鲜市场却被感染,他或她很可能接触了从市场里带出来的动物排泄物。

人传人的途径很多,并不是只有口罩可以部分阻挡的飞沫。

最后,还有一个原因导致野生动物市场成为动物病毒与人结合的嘉年华,那就是野生动物市场的存在改变了双方的自然生存状态。

“在这些不自然的情况下将动物放在一起时,就有可能出现人类疾病,”生态健康联盟的疾病生态学家和保护主义者凯文·奥利瓦尔(Kevin Olival)解释说,如果将动物放在恶劣条件下,承受很大压力,它们可能本能地释放出病毒,也就更容易导致自己和其它物种生病,本来在自然界,某几类动物很少会近距离接触,但在市场里,它们相互传染,再与人混杂,很可能导致病毒变异。

2019年9月,全球备灾监督委员会发布过一个报告,警告流行病将给人类社会带来巨大恐慌和损失。报告说,从2011年到2018年,世卫组织追踪了172个国家的1483起传染病疫情,但更令人担忧的是一种新疾病出现的可能性,因为“环境的变化正使动物病原体库暴露在人类面前。”

不仅如此,疾病生态学的一些研究显示蝙蝠、灵长类动物以及其他哺乳动物携带未知病毒并与人类接触增多的热点地区,往往就是新型传染病源发的地区,巴西的寨卡病毒疫情、西非的埃博拉疫情,其发生地点绝非偶然。

六、“如果我们关闭野生动物市场,那么许多疫病的暴发将成为历史。”

当野生动物与人的距离发生改变,它们的生理也会发生变化。2019年2月发表在《科学报告》杂志上的一项研究发现,吃了大量人类食物的熊的DNA发生了变化,冬眠时间减少了差不多50天,与此同时,北美的美洲狮开始猎食家畜甚至吃狗和猫的现象越来越多,它们可能是在吃携带“共有病原体”的动物,导致能够感染家猫的疾病具有了感染美洲狮的能力。

这些研究说明了另一个道理,所谓养殖的野生动物无论当食物还是宠物,也并不安全,单纯改变对它们的投食方法,与自然选择和人工干预后的驯化是两个概念。野生动物市场并不因为只是出售养殖的野生动物便拥有了合理存在理由。

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科学家乔纳森·保利博士说,这一切都证明“某些生态系统面临新的现实”。人们要做的不仅是停止食用野生动物,而是将自身与野生动物的距离退回到此前经过自然选择的合理状态,在这个问题上,野生动物市场处于焦点。

正如哥伦比亚大学感染与免疫中心主任利普金所说:“如果我们关闭野生动物市场,那么许多疫病的暴发将成为历史。”

但是,在中国这会面临巨大阻力,重点不在于野味好吃或者比正常肉类更有营养——科学和经验都证明这是错觉,重点在于社会心理。长久以来,人们一直拿舌尖上美好的中国作为借口,掩盖舌尖下的中国到处是流淌欲望的口水。大多数盯着奇奇怪怪野生动物的家伙,要么是对野生动物能够唤起其下半身野性痴迷的中年男子,要么是以此来证明自身不同的存在感和优越感,这在本质上和把某款奔驰开进故宫炫耀是一回事,都是一种社会病。

所以像类似野生动物保护法或者食品法、市场监管法规是治不好这种病的,也就根本不可能关掉那些野生动物市场,也许接下来可以试试国家安全法,这并不是危言耸听,武汉这场传染病对中国造成的损失,不亚于一场战争。

值得关注与令人鼓舞的的是,2月3号,中央政治局会议上已提出“要加强市场监管,坚决取缔和严厉打击非法野生动物市场和贸易,从源头上控制重大公共卫生风险。”也许,终结野生动物交易市场,可能是这次疫情最大的一个收获,或者是对于人与动物模式的根本改变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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