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岁老人“消失”的250万

自愿还是胁迫?

“仅仅是让她找人帮我看一下电视为什么没有信号,就对我大喊大叫”、“剪指甲把我的肉也一起剪下来”……

今年6月,居住在上海的94岁老人卢德麟实名控诉保姆蒋某某虐待自己一事引起关注。在一则视频中,她自述退休后因脊髓炎瘫痪在床,“老伴也是94岁,双眼失明,行动不便”。儿子和媳妇平时在国外工作,请来保姆照顾其和老伴生活。但疫情期间,他们的生活 “只能听从保姆的指使”。

两个同样生活无法自理的人,却遭到了区别对待。卢德麟的儿媳沈洁(化名)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对于自己的公公,蒋某某照顾得很不错。在她看来,原因可能是公公在家里管钱。

在一次与婆婆的视频通话中,沈洁发现了不对劲。她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之后她在家里多个隐蔽处安装了监控,看到婆婆每天被保姆三次大骂。卢德麟后来说,这是她永远抹不掉的阴影。

近日,中国新闻周刊从沈洁处获悉,警方已就卢德麟被虐待案立案。但双方的争论,还有卢德麟和其老伴银行账户中“消失”的250万元。

卢德麟本人。图/受访者提供

卢德麟本人。图/受访者提供

94岁老人实名控诉

今年2月,沈洁时隔3年多,回到上海黄浦区的公婆家中,眼前的一切却令她震惊。打开房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像老旧公共厕所里的味道,卫生条件之差还体现在很多方面,菜板长毛,被褥生虫,这和她在手机视频中了解的并不一样。

沈洁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自己和丈夫已经在国外生活了32年。疫情前,她和丈夫两人每年大概有近一百天回国陪伴老人。多年来,也会找钟点工保姆照顾公婆的生活起居。

公婆现在使用的保姆蒋某某原是在家工作了多年的钟点工,3年前,卢德麟夫妻身体变差、难以自理,又碰上疫情,蒋某某变为住家保姆,月薪1.2万元,并且同意其仍在外面兼职多份钟点工。

疫情期间,沈洁和丈夫曾多次想回家看看,均未果。有一次,是一张由卢德麟手写的纸条送到了沈洁正在隔离的酒店里,内容是居委会不希望沈洁回来。但后来,她从卢德麟处获悉,纸条是保姆逼其写的。

事实上,疫情期间,两位老人均未与儿子儿媳表达过这一生活上的困境。尽管每天他们之间都会通话或视频,但也是聊一些家长里短。

在一次视频通话中,沈洁偶然察觉到婆婆流露出的惊恐的神情,结合之前家中多次不正常的表现,“我就觉得肯定出事了,一定要回去看看”,她向中国新闻周刊表示。

趁着蒋某某外出兼职钟点工的工夫,沈洁和丈夫回到了家中。不料,他们在卢德麟的身上发现了大量伤痕,老人脚趾的肉被剪破后,也没有得到妥善的处理。

卢德麟被剪坏的脚趾。图/受访者提供

卢德麟被剪坏的脚趾。图/受访者提供

随后,他们去银行查了老人账户的流水,结果发现卢德麟和老伴的200万元存款被转走,打进了蒋某某的银行卡上。

“当时蒋某某称钱是公公沈某某自愿赠予的,她还承诺会把钱还上。”沈洁说。即使自己和丈夫已经回家,两位老人仍然没有吐露保姆如何虐待自己。

过了一阵子,卢德麟才对儿子儿媳表示自己遭到了保姆的蛮横、暴力对待。沈洁能明显注意到,即使自己和丈夫在家,卢德麟见到保姆蒋某某时仍然表现得不安、恐慌。

随后,沈洁在家中多处悄悄装上了监控。“都是很隐蔽的地方,除卫生间没有,每个屋子里基本都有的,而且都是可以看得到听得到的,连轮椅上也安装了。”

在随后的监控画面中,沈洁发现,蒋某某在家的时间其实并不多,早中晚三次到家,到家后就是对婆婆一顿大骂,几乎每天如此。

“有时,婆婆只是希望她帮忙捡起掉在地上的眼镜,也会遭到痛骂。”沈洁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卢德麟表示,“现在只要到早上7点有人进我的房间,或者从我的房间路过,我就特别害怕。我害怕是蒋某某又来骂我了,她让我每一天都很受折磨,每天用擦马桶的抹布给我擦脸和嘴。”

区别对待?

今年6月,在完成一系列的取证工作之后,卢德麟在网上发起求助。其中既有其个人的自述,也附上了一些监控的画面。

沈洁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此前老人不愿意倾诉,是因为同自己和丈夫视频通话时,蒋某某都在身旁。

据澎湃新闻报道,一位与卢德麟同楼居住的邻居表示,蒋某某在楼里做了十多年的钟点工,看起来客客气气的,上下楼电梯间碰面会打声招呼。她经常看见保姆推老人下楼晒太阳兜圈。

“我婆婆一生很平稳幸福,没有想到就是在这个年龄能发生这样的事情。”沈洁向中国新闻周刊表示。

中国新闻周刊了解到,在家中做保姆,蒋某某对两位老人的态度截然不同。“她把老太太的脚趾头剪成那个样子,她带老爷子就上我们家对面那个修脚店铺去修,一个月能修一次到两次。”。

在沈洁看来,受到保姆区别对待的原因可能是因为老爷子在家中掌管财政大权。沈洁了解到,蒋某某曾对公公表示,“你找不到别的保姆了,没有我不行的。你的命比钱重要,命是拿钱买不到的。”

蒋某某曾告诉二位老人,自己的一双儿女,一个是教师,一个在公安局工作。但经沈洁调查,并非如此。

“我公公视力比较差,几乎看不到,所以去银行取钱一直都是由蒋某某陪同,甚至把银行账户密码都交给了蒋某某。”

沈洁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自己和丈夫发现,公婆的200万元存款被转到了蒋某某户头上。即便双方闹翻,公公起初也不相信钱被转走了。

自愿还是被胁迫?

退休前,卢德麟是一名小学教师,丈夫沈某某则是一名医生。据沈洁介绍,目前,卢德麟夫妇均居住在杭州的亲戚家中,由她和丈夫一起照顾。

“我们在国外的工作已经辞了,之后也不打算回去了”,沈洁向中国新闻周刊表示,把两位老人接出来后,卢德麟接受了几天的心理咨询,目前情况已经有所好转,“但老人也问过我,以后还会不会再找保姆”。

卢德麟代理律师周兆成向中国新闻周刊介绍,警方立案的罪名是保姆蒋某某涉嫌虐待被监护、看护人罪,“警方刑事立案,说明保姆蒋某存在犯罪事实,需要追究刑事责任”。

目前,除了希望追究蒋某某的刑事责任外,沈洁称,他们最关心的是老人银行账户被转移的250万元能否要回来。这是家中另一套房子的部分拆迁款。

一名自称知情人士的网友则驳斥了沈洁夫妇的说法。该网友称,保姆为沈家提供了十多年家政服务,其间儿子儿媳妇不曾回国照看过老人……老人出于感激,将自己名下的部分资金赠给保姆。现在老人年事已高,儿子儿媳就回国将老人的房产变卖,威胁保姆退还赠送的现金,殴打并赶走保姆。

该网友还发布了沈某某手写的委托书和证明:2022年9月1日证明自愿赠送一百万元补助金为蒋某某养老金,同日还有一张委托书称,百年以后现在的住处由蒋某某居住。2023年3月9日声明给蒋某某二百万元的退休金“让她可以安度晚年”。值得注意的是,最后一份声明上还有卢德麟及其儿子的“签字”,但未有手印和盖章。

签署日期为2023年3月9日的声明。图/上述知情人士发布

签署日期为2023年3月9日的声明。图/上述知情人士发布

沈洁称,之所以经济纠纷未予立案,也是因为保姆拿出“赠予协议”,警方无法立案,建议走司法程序。

据沈洁介绍,对于转走的200万元,最初保姆声称100万是自己的养老金,另外100万则是自己的奖金。后来,他们发现账户中还少了50万元,系被分次以现金形式取出。

发现转账的事情后,沈洁和丈夫找保姆对峙,想解除劳务关系,但保姆以跳楼威胁,称100多万在老家买了房子,另外100多万可以退还,但需要时间。沈洁和丈夫还注意到,两位老人医保卡里的钱也刷没了。

对于协议中提到的养老金等,沈洁认为,即便认定公公沈某某实施了该赠予行为,也并未征得婆婆卢德麟的同意。

“我和老伴坚决要求追究蒋某某的刑事责任…….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控制我的老伴逼着写字据就变成了民事纠纷,我希望公安部门能够认真调查此事,她的行为已经超出了雇佣关系。”卢德麟说。

作者:陈威敬

编辑:胡克非

运营编辑:王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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