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奥本海默”遇刺谜团:里应外合下,以色列布下的陷阱?

11月27日,伊朗著名核科学家穆赫辛·法赫里扎德遇刺的情节如同谍战片场景。德黑兰东边一条尘土飞杨的道路上,面朝白雪覆盖的达马万德火山,法赫里扎德所乘坐的汽车遭遇伏击。静谧的乡间道路上,只留下了一地鲜血和挡风玻璃掉下的碎屑。

几十年来,公开报道中针对伊朗军政要员的神秘刺杀事件并不在少数。2020年,困于制裁的伊朗人不得不面对这样的事实:这已经是继伊斯兰革命卫队高级指挥官苏莱曼尼后,伊朗在一年内第二位遇刺的军政领域重要人物。然而,在美国总统即将换届的关头,伊朗却似乎无力像年初那般做出更多的反击。

11月30日,法赫里扎德的遗体已被安葬在德黑兰的圣裔萨利赫清真寺,关于他身份与死亡的众多谜团,仍然待解。

神秘暗杀众说纷纭

关于这次神秘谋杀,外界了解的细节仍然有限,伊朗媒体的报道也似乎相互矛盾。

《纽约时报》援引目击者和伊朗媒体报道称,11月27日,法赫里扎德的座驾在一车保镖的尾随保护下,沿着一条曲折的道路小心地驶向德黑兰附近小镇阿布萨德的岳父家。就在看似平平无奇的途中,一辆停在路口且空无一人的日产(NISSAN)汽车突然爆炸,摧毁了旁边的电线杆和电力传输器。

根据伊斯兰革命卫队的纪录片制作人贾瓦德·穆古伊(Javad Mogouyi)在网上发布的详细信息,正当众人还未从爆炸中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名持枪者从一辆不知何时冒出来的现代圣达菲汽车上跳下,其他袭击者则骑摩托车抵达,由此组成了一支12人的“刺客小队”。

“这就像一部好莱坞动作大片。”穆古伊写道。枪战中,法赫里扎德至少被三颗子弹击中,从车里摔了出来,倒在地上的血泊里。蹊跷的是,离事发现场最近的一家诊所断电了,路边的摄像头也无法使用,所有12名袭击者竟都安然无恙地逃脱。救援直升机将法赫里扎德送往德黑兰一家医院后,他被宣布死亡。

11月29日,伊朗半官方媒体法尔斯通讯社做出了更详细的报道,然而该报道与此前的版本并不相同。法尔斯通讯社刊文称,整个袭击过程仅短短三分钟,当法赫里扎德的保镖车辆行驶在前,并打算检查目的地安全状况时,法赫里扎德所乘车辆突然遭到一阵子弹猛射,迫使其从车中走出。据报道,法赫里扎德并不知道自己遇袭,他认为响声是由于事故或是车内某些问题引起的。

法赫里扎德下车后,大约150米处的一架遥控机枪猛然向其开火,3次击中法赫里扎德,两次命中其侧身,一次则命中其背部,并打穿了他的脊柱。法赫里扎德的保镖也遭到了枪击。法尔斯通讯社称,停在附近的日产车在这遥控机枪开火后发生了爆炸。

11月30日,伊朗国家电视台的阿拉伯语网站“世界”(Al-Alam)则报道称,这起袭击事件是使用以色列制造的“卫星遥控武器”进行的。报道援引“知情人士”的话指出,从袭击现场回收的武器带有“以色列军工”的标志。

“伊朗的敌人过去曾对法赫里扎德发起了多次失败的行动。”伊朗最高国家安全委员会秘书阿里·沙姆卡尼说道,“但这次,敌人采用了一种全新、专业、复杂的方法。”

不过,《以色列时报》分析称,许多国防专家对法尔斯通讯社的报道表示怀疑,他们认为现场照片显示,法赫里扎德的车辆遭到的是精准射击,这更符合训练有素的武装特工进行突袭时的特征。

“伊朗的奥本海默”

在遇刺事件发生前,这位神秘的核科学家鲜少活跃在人们的视野之中。伊朗媒体上几乎没有出现过他的照片,他也基本没有公开演讲的记录。当美国2008年将法赫里扎德列入制裁名单时,大多数伊朗人才头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根据我们得到的信息,他是伊朗国防部门内一个非常重要的研发专家,特别是他被认为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伊朗军事核计划的幕后人物。即便是伊朗2003年停止了军事核计划之后,他依然是伊朗核计划的核心领导者。”法国国际和战略研究中心(IRIS)伊朗问题研究员蒂埃里•科维尔(Thierry Coville)对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表示。

科维尔所讲的军事核计划即“阿马德计划”,这项计划始于1989年,虽然其被以色列和西方国家认为是一项军事行动,用于评估制造核武器的可行性,但是伊朗官方一直强调本国的核计划是民用的、和平的。国际原子能机构报告称,“阿马德计划”已于2003年结束。

《纽约时报》2014年的一篇报道曾将法赫里扎德称作是伊朗拥有的“与奥本海默最接近的人”。一位不具名的西方外交官曾声称:“假使伊朗选择核武化,那么法赫里扎德将成为伊朗核弹之父。”多年来,法赫里扎德的实验基地成为了禁区,为了防止刺杀事件,监督伊核协议的国际核查人员被告知他们无法与之见面。

然而,与西方和以色列叙事截然不同的是,在伊朗官方媒体口中,法赫里扎德的身份并未直接与伊朗核计划联系在一起,他反而以伊朗国防部研究与创新组织的负责人身份亮相。根据伊朗国防部长哈塔米的说法,法赫里扎德因其在国防部“负责核防御领域,且与其他核科学家联系紧密而著称”,此外他的工作还包括“在防空中利用激光等雷达之外的手段,侦查入侵伊朗空域的飞机”。哈塔米甚至还声称,在法赫里扎德的监管下,伊朗国防部生产出了新冠肺炎快速检测试剂盒,并成功开发了一种新冠疫苗,且该疫苗已经进入人体试验的第一阶段。

一位不具名的伊朗前外交人士告诉澎湃新闻,法赫里扎德几十年来确实是伊朗核计划的高级别人物,不过他的角色更多是行政性的,即负责领导一支科研队伍,“虽然伊朗人一般会知道他,但他并不像苏莱曼尼一样是一个家喻户晓的名字。”

2018年,以色列摩萨德特工窃取了大量有关伊朗核计划的秘密文件,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当时在电视节目中就文件内容做了公开报告,“记住这个名字。”内塔尼亚胡指着一张法赫里扎德从未被见过的照片说道,他将其称为“伊朗核武计划”的“影子人”。

据《华盛顿邮报》报道,美国和以色列的多位分析人士宣称,在“阿马德计划”于2003年暂停后,许多参与“阿马德计划”的伊朗科学家仍在法赫里扎德监管下的组织进行核研究。美国国务院2020年6月发布的一份报告也声称,这些伊朗科学家在法赫里扎德的领导下继续从事“与武器化有关的双重用途核技术活动”。

幕后黑手以色列?

法赫里扎德遇刺后,伊朗立即指责以色列要为此负责。伊朗总统鲁哈尼11月28日发表声明称,以色列是美国的“雇佣军”,暗示美国也间接或直接参与了暗杀的策划。上述声明一经发出,以色列政府即刻将其全球所有的大使馆置于高度安全戒备状态,以外交部则拒绝就任何安全事务发表评论。美国总统特朗普也未就暗杀事件发表进一步评论。

通常认为,以色列强大的情报机构摩萨德确实有能力实施暗杀法赫里扎德这样的袭击。以色列调查记者罗恩·伯格曼(Ronen Bergman)在其于2018年出版的著作——《先发制人:以色列定点清除秘史》中写道,建国七十余年来,摩萨德和以色列其他政府机构在全世界谋杀了至少2700人。书中描述的刺杀方法包括“武装无人机、手机炸弹、装有遥控爆炸装置的备用轮胎,和需要一个月才可让目标丧命的有毒牙膏”。

英国《金融时报》(FT)刊文指出,以色列官方从来不会公开对这些谋杀行径表态,除非特工被抓获。然而,以色列官员会定期向美国媒体介绍这些暗杀事件,并且间接“称赞”这些暗杀计划。

伯格曼就法赫里扎德遇刺一事表示,这种在敌人领土腹地实施的袭击“要计划数月乃至数年”,“不可能只是通过按一下按钮就达到行动目标。”他认为,此次暗杀计划的源头应该追溯到2018年内塔尼亚胡宣布“伊朗秘密研发核武证据”,并将法赫里扎德的身份公之于众之时。

“尽管我们不知道究竟是谁实施了此次谋杀,但是直接凶手不太可能是以色列人。”匿名伊朗前外交人士告诉澎湃新闻,“以色列人一直在中东地区招募恐怖分子,训练他们从事谋杀活动。”

《外交政策》杂志2012年的一份报道披露称,以色列摩萨德军官曾招募隶属于“俾路支斯坦解放军”(BLA,已被巴基斯坦、美国与英国定为恐怖组织)的逊尼派反政府武装“伊朗真主旅”(Jundullah)成员,训练其在伊朗从事暗杀活动。多位美国情报官员透露称,“持有美国护照和大量美元现钞的以色列人”伪装成美国中央情报局特工进行招募活动,这一计划被摩萨德称为“假旗”行动。根据美国政府公开的信息,“伊朗真主旅”已宣布对数名伊朗政府官员遇刺事件负责。

此外,另一个名为“伊朗人民圣战者”(MEK)的组织似乎有更大的嫌疑。该组织长期以暴力手段对抗伊朗政府,不少该组织成员流亡海外,同时已有伊朗高官宣称该组织应为法赫里扎德遇刺案负责。2020年夏天伊朗纳坦兹核电站发生的神秘爆炸事件也被认为是该组织在以色列指挥下实施的。

英国《卫报》在2018年对MEK的一份特别报道中提及,伊朗的核计划最初由该组织公之于众,据称摩萨德向其提供了情报文件。2007年至2012年间,有7名伊朗核科学家遭遇暗杀,两名匿名美国官员在2012年声称,这一系列暗杀先是由摩萨德策划,随后由伊朗境内的MEK特工执行,但这一说法被MEK发言人驳斥为“虚假主张”。

值得注意的是,这一系列过往的袭击事件与法赫里扎德的遇刺如出一辙。在其中一起袭击中,一辆停靠在路边的摩托车突然爆炸,炸死了正在降车库门的伊朗粒子物理学家。另一起袭击中,袭击者骑摩托飞快驶过一辆伊朗科学家乘坐的汽车,将一枚电磁炸弹按在车门上,炸死两人,炸伤一人。还有一次袭击中,一名科学家在红绿灯处停车时,骑摩托车的持枪者赶来向科学家扫射。

“伊朗不会落入陷阱”

“其他科学家不知道的事,法赫里扎德也不会知道。他只是伊朗训练出的科学家之一,这意味着我们还有更多像他一样的人。”前述匿名伊朗前外交人士向澎湃新闻指出,“因此,这实际上不会影响伊朗的核计划,而以色列人也知道这一点。”

多方分析认为,此次暗杀事件可能与美国当选总统拜登两个月后即将就职有关。达成伊核协议曾经是奥巴马-拜登政府在外交上取得的政绩之一。2020年竞选期间,拜登又多次承诺会一改现任总统特朗普在伊朗问题上的鹰派作风,减轻对伊制裁,重返伊核协议的谈判桌。

“以色列现在非常担心拜登(上台),他们担心拜登与伊朗越走越近,这样以色列会失去作为美国‘牢不可破同盟’的地位。假使伊朗不再是(美国)致命的敌人,那么以色列将不再那么重要。”匿名前伊朗外交人士告诉澎湃新闻,“所以以色列发起了一些‘战争’,这样他们就可以把拜登锁死在特朗普的(对伊朗)政策中。”

“刺杀一位核计划的核心领导人,这是一种信号。”科维尔也如此认为,“这种策略可以去试探伊朗对拜登政府启动美伊新一轮谈判的态度。”

28日,伊朗最高领导人哈梅内伊就法赫里扎德遇刺一事发表声明,呼吁对这一“罪行”进行调查,坚决起诉“肇事者及幕后指使”。然而,哈梅内伊其实并未明确在声明中表达“誓言复仇”,却反而强调了“战略耐心”的重要性。

“伊朗的复仇将会是审慎的,发生在正确的时间和正确的地点。”前伊斯兰革命卫队司令官侯赛因·卡纳尼-穆加丹(Hossein Kanaani-Moghaddam)对总部位于伦敦的新闻网站“中东之眼”表示,“伊朗不会受以色列的影响,也不会掉进以色列妄图伊朗挑起战争的陷阱。”

与伊朗军政高层的“克制”相反,伊朗报纸的头版头条却充斥着“报仇雪恨”的字眼。伊朗保守派媒体《世界报》29日发表的一篇评论文章建议,假使证实以色列策划了对法赫里扎德的刺杀,那么伊朗应该袭击以色列港口城市海法。也有分析人士认为,伊朗或许不至于做出直接从本土袭击以色列的“引战”举动,但其有可能通过在黎巴嫩和伊拉克的什叶派代理人进行间接报复。

“伊朗的强硬派很愤怒,这些人的愤怒会让美伊关系复杂化。不过我认为,伊朗很清楚,假使作出军事回应,那么这将成为特朗普政府袭击伊朗的借口。我不知道他们未来是否会报复法赫里扎德遇刺一事,不过现在伊朗政府的优先事项是重启与美国的谈判。”科维尔对澎湃新闻指出,“尽管此前遇刺的苏莱曼尼比法赫里扎德要重要得多,但伊朗彼时也没能做什么,因为那时他们正在等待美国大选的到来,而现在伊朗也不会轻易改变政策,因为他们仍在等待拜登上台后减轻制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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