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

两岸企业家峰会台湾方面理事长

台湾地区行政机构前任负责人

刘兆玄

2023年8月28日，鸿海集团创办人郭台铭正式宣布参加2024台湾领导人“大选”，成为侯友宜、柯文哲、赖清德之后，第四位宣布“入局”的参选人。对此，国民党主席朱立伦向郭台铭喊话要放下自我，不要亲痛仇快。

而在两年前，作为两岸间重要的民间经贸交流平台，两岸企业家峰会迎来了新一任台湾方面理事长刘兆玄，刘兆玄就任之后，便推举郭台铭担任峰会副理事长。

吴小莉：郭台铭是不是之前已经是两岸企业家峰会的会员了？为什么到您任内，才成为副理事长？

刘兆玄：鸿海集团当然是我们的会员，那时候我刚刚任峰会的理事长，郭台铭就跟我说他对大陆很熟悉，尤其是大陆的企业界，他很熟悉，他可以帮我的忙。那后来我想，帮我忙的话应该有一个身份比较好，所以我就请他来做副理事长，他也很高兴。两岸企业家峰会以前都是退休的政务官在做工作，虽然我们的会员都是企业家，但是峰会里担任主要职务的，比如说会长、副会长、秘书长都是过去做过部长的人，尤其是经济部长，前前后后有好几位，那如果有一个真正的企业家担任要职，应该是好事。

吴小莉：他会跟您说他可以来帮忙，是不是你们之前也有私交？

刘兆玄：我跟他比较多的交往是在2009年“八八水灾”时，我那时去南部住了差不多三个礼拜，在那里做救灾安置工作，我们当时希望给灾民建一些真正的房屋，而不是像以前那种组合屋，那种都是临时的，所以我们希望能够募捐到一些社会资源投入，政府也一起，帮忙找土地。

吴小莉：给他们一个真正的家。

刘兆玄：给灾民一个家，建一个村这样子，结果郭台铭很好，他就提议说他在旁边建一个有机农场，让原来就住在那的原住民朋友，他们可以在那里务农，他说灾民种出来的东西，鸿海负责全部收购，他通通要，他帮灾民做销售，灾民只管种就好了，我当时觉得这个想法非常好。

我记得我离开南部灾区，北上之后写了一封感谢他的信，那封信他现在还保留着，他也觉得蛮有意思的。所以我跟他比较深的交往是在那时，我看到这个人很有慈悲心，而且很有效率，一下就把这些做起来了。

刘兆玄:郭台铭对两岸和平及台湾经济振兴有抱负

我，郭台铭，今天要郑重地向各位报告，我决定以“总统”参选人的身份投入2024“总统大选”，我参选就是要推进在野整合，参选是为了整合，整合才能胜选。

——郭台铭竞选宣言

吴小莉：您觉得他出来竞逐会对选情产生什么影响？

刘兆玄：一定会有影响。当然他也跟我谈过一些，我的感觉是他对两岸的和平，他有一些理想，因为现在台湾经济也遭遇到瓶颈，对于振兴台湾的经济，他也有一些抱负，所以他说他要出来参选。

我也跟他谈过，就是朋友之间聊天嘛，我说你要做这些事情，也不一定要去选“总统”，对不对？其实可以尽力的地方很多，就像我们现在就是用民间的方式做很多事情。因为竞选对他来讲，应该也是一个很大的改变，不知道他能不能够适应，他过去也没有竞选过。但是看目前的情形，我觉得并不明朗，我也站在朋友的立场，把利弊都跟他分析过。

刘兆玄：现在有一股比较强的力量，就是超过半数的台湾选民希望改变，觉得政府应该换一换，这个力量是存在的，这也让民进党候选人有很大的心理压力，因为这股力量是真的。

吴小莉：而且民间说得比较坦白，就是要“下架”民进党。

刘兆玄：对，用民间的话就是这样说，所以这股力量是在那里的。可是假如说这股力量有超过半数，那谁能够把这股力量整合，来代表这股力量呢，现在是问题。超过一半的力量是很强大，可假设被分掉的话就不强大了。

吴小莉：现在国民党还可以做些什么，能够达成这些民众的愿望？

刘兆玄：现在明明有超过半数的人是希望“下架”民进党，希望改变的，怎么样能够最后产生一组人马出来，我觉得这件事国民党应该负的责任比较多一点，它毕竟有组织、有历史，是不是？它的组织力量要比民众党大很多，然后郭台铭现在几乎是单枪匹马，所以我觉得国民党应该在这方面赶快加油。

举国民党可因势利导应对选举 但核心理念不能改

国民党的改革多年来一直是外界关注的焦点。早在2000年，刘兆玄便被时任国民党主席连战任命为国民党改造委员会的执行长，他主张国民党应该主动调查“黑金立委”，并倡导给年轻人更多机会，但他的改造方案最终也没能得到执行。

刘兆玄：那个时候连战是国民党主席，他希望我来做这件事情。我想因为国民党是百年执政，2000年的时候第一次丢掉政权，所以是一个很大的冲击。我那时候年纪也比较轻，才五十几岁，我当时就觉得改革要强烈一点，下重药，所以我就去做了，做的比较重要的两件事，您刚才都提到了，一个就是调查“黑金立委”，我那时候甚至建议了比较具体的对象，因为有一些人在人民心目中，已经是黑金的表征，那这样的人就应该做比较严重的处分，把他处理掉，这样才能让人觉得你有决心。你光动一些“小咖”，没有什么震撼力，大家会觉得稀松平常

吴小莉：拍苍蝇，不打老虎。

刘兆玄：是的，当然讲起来容易，他们要执行的时候有各种阻碍，我也了解，有很多牵涉，也有很多敏感的地方，会有包袱，这个部分没有做到如我想象的那样。第二个就是国民党年轻化的问题。

吴小莉：但好像后来还是到了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出现中生代接班的情况。

刘兆玄：这么大一个政党，改革的时候都是不得不，它自己不会去改的，它就是习以为常。国民党事实上也不是没有在变，现在的国民党跟那个时候其实很不一样，有的地方变好，也有的地方变坏。但一路过来，我是觉得以我那个时候所建议的改革举措来讲，我们做的力道不够。

吴小莉：您说它有的地方变好了，有的地方变坏了。

刘兆玄：比如说它确实比较年轻化了，又比如说它这几年没有执政，也没有那么多和金钱挂钩的事情，这些东西大家都看得到，现在更贪腐的是执政党，这个很清楚。

吴小莉：变坏的部分呢？

刘兆玄：我个人的意见，我是觉得它的中心思想被删掉了，就是比较随波逐流。这个可能有不得已的时候，其实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我觉得这个东西应该分开来看，比如说选举的话可以因势利导，来做一些调整，因为选举就是必须要赢，要赢的话，你抱着一百年前的理念去选举，你不是开玩笑吗？你一定要有所改变。但有一些核心理念，就是说这些国民党人当时他为什么会愿意加入这个党，这样的核心理念不能改，这些核心的东西改了的话，你就不是这个党了。

ECFA中止将冲击台湾部分产业人力市场

近期，中国大陆商务部根据对台贸易壁垒调查的初步结果，宣布将研究中止或部分中止《海峡两岸经济合作框架协议》（ECFA）项下给予台湾产品的关税优惠。

2010年6月，两岸在“九二共识”的基础上，协商签署ECFA。在早期清单中，大陆对台湾开放了539项商品贸易，是台湾对大陆开放的两倍，时任台湾行政机构负责人的刘兆玄，正是两岸签署ECFA的重要推手。

刘兆玄：我记得那时候有几项东西谈了很久，到最后大陆还是同意了，比如像精密机械，我现在还记得，两边谈了很久，因为确实精密机械让利的话，大陆有它的困难。因为当时台湾的精密机械跟大陆的是对等的一个状态，是有竞争的，它们的发展程度差不多，都不是最顶尖的，但是都算是很好的了，好东西，又便宜，非常有市场竞争力，这个部分大陆让利的话，其实对于台湾中部做精密机械的这些人来说，是会获益不少的，假设部分或者甚至于全部断掉的话，这个影响是蛮大的。

这个ECFA里面项目的价值，我们签的时候大概占了台湾对大陆输出的14%-15%的样子，现在来算的话，可能只有个位数了。然后因为成长很快的电子这部分，本来就免关税或者关税很低，它在国际上有另外一个合约，所以讲起来好像不那么重要。但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它又很重要，就是剩下的那些项目，台湾从业的人相当多。

吴小莉：比如说？

刘兆玄：比如说农业、纺织业，就是比较低端一点的产业。

吴小莉：就是对台湾这些行业的人力市场会有很大的影响。

刘兆玄：是的，影响会很大。ECFA对大陆影响甚微，因为大陆是让利，所以基本上我们讲影响，都是讲对台湾的影响。我觉得台湾政府要正视这个问题，要做一些事情，递出一些善意，比如说一些项目本来就是开放给其它国家或地区的，为什么不能开放给大陆？包括农产品、化工、纺织这些，甚至是一般的机械，我觉得为什么不能够让大陆的产品进来竞争呢？所以我是觉得ECFA好不容易建立起来，我是感同身受的，当时花了多少力量。

吴小莉：当时谈得有多艰难？

刘兆玄：当时虽然谈起来双方是比较斤斤计较了，但是氛围是非常好的，大陆跟我们谈的时候，我感觉是比较有善意的，就是愿意以大对小，能让一点就让一点，但有些东西也不能让，所以斟酌讨论了很久。可是现在来讲的话，我觉得还是要用谈判来解决问题，谈判的话，你就要有善意。

两岸企业家峰会欲主动打造两岸经贸示范计划

现如今，80岁的刘兆玄仍然在为两岸经贸合作、和平发展而奔走。2023年4月，作为两岸企业家峰会台湾方面理事长，刘兆玄带队访问大陆，并且在北京和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全国政协主席王沪宁会面。

刘兆玄：我是第一次跟他见面，以前没见过，他一方面给我的感觉，是有大陆领导那样的气度，另一方面，又给我有种学者的感觉，这可能跟他多年在复旦大学做教授有关系，而且我觉得他对两岸的情况和工作很清楚、很熟悉，另外他也很有效率。举个例子，当时会面有在场的一位朋友提到台湾人刚到大陆的时候，没办法融入大陆的支付系统，因为现在大陆都是线上支付了，所以台湾的朋友们带去的信用卡也不好用，就提到这样一个小问题，他当场就指示说，这个事情某某某你去解决一下。我回来台湾以后，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吧，这个问题就真的解决了。

吴小莉：怎么解决的？

刘兆玄：台湾的朋友现在去大陆，他的VISA卡跟他的台胞证一挂钩就可以用了，办一个很简单，大陆还做了一个懒人包，教大家怎么去使用这些金融工具。这个小事情让我印象很深刻，就蛮讲究效率的。

吴小莉：也就是说，其实每一次两岸企业家峰会，无论是谈大事情还是小事情，都会有一些进展。

刘兆玄：是的，我们谈的还蛮具体的。因为最近这段时间产业链乱掉了，需要重组，我们就希望透过两岸企业家峰会来做一个两岸经贸合作的样板，我们现在在考虑从汽车电子、环保或者科技相关的这些产业入手，来作为一个示范，重新建立好的产业链，我们先做起来，将来再看能不能推广。换句话说，两岸企业家峰会已经超出它原有的功能，也就是一个平台，现在我们希望在这个平台上，主动地做一点事情，让大家将来可以更清楚地透过这个平台，去做一些对两岸企业更有利的事情。我们在谈的时候，不管是王沪宁先生，还是郭金龙、宋涛，他们都非常支持，现在这个计划已经在积极的推动当中。

吴小莉：您这次也去了昆山，昆山是台商很密集的一个地方，您在那有没有了解到台商们遇到的一些问题和挑战？

刘兆玄：台商遇到的问题当然有很多，一个是他们希望两岸尽快恢复到正常的往来，另外当然在大陆经营公司会遭遇一些困难，除了人工难找，尤其是技术人员，那现在对环保、安检的要求也越来越高。我回来台湾以后也找了我们的六大工商团体，大家谈了一下，我后来把这些问题，写了一封信给现在的陈建仁“行政院长”，他也交代到相关的单位去，在处理当中。

那现在两岸间的商务往来可以做，但还是要逐个情况地去审查，比如最近连马英九希望能够组织一个大陆的大学生团体来台湾，都折腾了好一阵子。这类问题如果涉及到企业家，我们这个平台会尽量来协助。

刘兆玄：过去大部分到大陆投资的台商是做外销的，所以你可以看到大陆十大外销的企业里，有六个是台湾企业，台商占六个，那现在就要看台湾企业怎么样才能融入到大陆的双循环里，那一定要转型、升级，融入到大陆经济的内需当中，能够产生一个新的产业链。

刚刚我提到像汽车电子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其实台湾有很不错的汽车零组件、汽车电子企业，台湾的汽车产业不强，但是零组件、零部件很强，全世界很多大厂其实都是在台湾选购这些东西，那大陆现在有很强的汽车工业，尤其新能源汽车，过去这方面两岸没有把它真正对接起来，都是零散的，那现在我们希望透过双方的平台，做一个示范计划。

吴小莉：您曾经说，两岸企业家的合作可以是两岸关系的一个压舱石。在两岸关系越来越紧张的情况之下，怎么样去做好这个压舱石的工作？

刘兆玄：在惊涛骇浪中，压舱石可以发挥稳固、稳定的作用，但如果风浪太大，也压不住，还是要去解决那个根本的问题，找到造成风浪的真正因素在哪里，在那个地方把它缓和，所以两岸关系如果不从源头的地方处理好的话，很多东西都会有问题。

制作人：韩烟

编导、编辑：郑书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