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半年,随着国考、省考以及 2025 年研究生复试的落幕,得知结果的考生们和即将步入 “考海” 的应届考生们,纷纷投入到接下来的备考中。
根据数据显示,2025 年省考的参与人数超过 400 万,计划招录 16.6 万人;研究生考试则有 388 万人参与,计划招生 87.22 万人。
面对如此激烈的竞争,为了提升 “上岸” 的几率、减少 “走弯路” 的概率,许多考生选择通过培训机构来提升自己。
如今,年轻人习惯通过机构补习来提升 “成功” 的几率,这似乎已成为一种 “潜规则”。
对未来的不确定感以及渴望通过 “学习” 获得确定性的焦虑,正在蔓延到各个领域,催生了培训热潮。
随之而来的是,考研、考公、出国留学、教师资格证等各类考试中培训机构扎堆涌现。
然而,当机构扎堆、培训市场变得极其不透明时,师资力量便成为考生们选择机构学习的重要考量因素。
为了吸引年轻人,如今的培训机构更像是一个 “MCN” 机构,正批量制造着一个个所谓的 “名师”。
本期显微故事,就将走进 “造师” 行业。以下是关于这个行业的真实故事:
文 | 杨佳
编辑 | 卓然
“我今年 6 月才本科毕业,但在对外介绍时,我是一名教龄 5 年的名师。”22 岁的杨子雯说道。
杨子雯目前在国内一所著名外国语大学读大四,将于 6 月毕业。除了外交部遴选、考编、考研、留学等少数选择外,她所在专业的大部分学生,本科毕业后的就业去向是进入培训机构担任教师。
杨子雯也不例外。通过学长学姐们的牵线,她进入了一家本土知名的出国培训培训机构,从事英语培训工作。
尽管杨子雯通过了专八考试,但作为刚入行的新老师,她年纪轻,既没有生源也没有知名度。用机构的话说,“家长不会接受一个毫无经验的青瓜蛋子”。
为了尽快获得 “排课”,她接受了机构的包装:被包装成一名教龄 5 年的老师,并且在 “上” 一家机构做到了金牌水平。
为了让杨子雯看起来不那么像 “眼神清澈的大学生”,机构还特意安排她拍摄了商务形象照。穿上小西装后,“立马就有了那么回事”。
“虽然我的教龄是假的,但我的学历是真实的,专业也对口。” 杨子雯以此安慰自己。
毕竟,她还见过学历造假的情况 —— 对方明明是一名知名大学下属二级学院的毕业生,持有语文教师资格证,却摇身一变成了名校出身的英语授课老师。
此外,还有一些人声称自己是国外知名大学硕士、博士毕业的,但实际上根本没有出国读过书。
通过 PS 造假成绩、制作伪造网站展示虚假成绩的情况也屡见不鲜,甚至闹出过 GMAT 714 分(GMAT 分数为整十)的笑话。
林笑在选择考研培训班时,也遇到过 “离谱” 的 “名师”。对方号称从业 10 多年,成功带过上百位学生 “上岸”。
林笑花上万元报名了对方的全程指导班,却发现对方提供的录播课程内容质量低下,对许多专业知识也不甚了解。
等她想要退费维权时,一位比她高几届的学姐才告诉她:“之前考研教培行业的门槛并不高,很多都是当时找不到工作才进入这行的。” 言下之意,不少所谓的 “名师” 只是从业时间久,并不一定优秀。
同样,在考公领域,流水线制造的 “名师” 也层出不穷。
“很多老师会用‘考不过退款’来吸引学生,然后筛选高分考生,等对方考完后就称是自己带出来的,和当年一些学校‘掐尖’模式差不多。” 汪琳介绍,她曾在一家二线城市的考公机构工作,见过行业内许多 “名师” 诞生的过程。
汪琳解释,考公涉及的 “行测” 和 “申论” 两门课程,入门相对容易,但考出高分比较难。
只要做过足够的题目、背下话术,“就能显得有两把刷子”。
因此,不少机构会从网上寻找相关资料,总结成配套话术,让这些所谓的 “老师” 背诵。
或者,以 “招聘” 名义,吸引一些高分但未 “上岸” 的学生来应聘,通过笔套取对方的答题思路,然后包装成自己的答题思路,教授给学生。
如果有学生成功 “上岸”,那么这位老师就坐实了 “名师” 头衔,成为来年的摇钱树;如果没有学生 “上岸”,就重复上述步骤。
当然,最简单的方式就是 “开局一张图,内容全靠编”。汪琳曾见过一个老师的宣传海报,上面列举了这位老师多次参加国考、省考的单科成绩,结果一查证,国考成绩比全国单科最高分还高。
“总之,你能想到的任何与考试有关的培训机构,都已经形成了一条成熟的‘名师’制造产业链。” 汪琳说。
虽然培训机构盛产 “名师” 早已不是秘密,但如此流水线式的 “造师” 模式,还是让杨子雯感到震惊。
“甚至,只要口齿清晰,看上去说得头头是道,就有可能被包装成资深老师,甚至名师。” 杨子雯说。
实际上,这股 “造师” 热潮是由市场需求和培训机构的盈利模式共同推动的。
“如今‘上岸热’‘考证热’,决定了这些领域非常赚钱。” 汪琳解释道,正是这股热潮催生了如此多的培训机构。
在她所在的二线城市,以前只有零星几家考公、考研培训机构,现在却出现了整栋楼都是考试培训机构的 “培训楼”,“一眼望去,密密麻麻都是各个培训机构的牌子”。
有时候,汪琳走在一些年轻租户较多的小区,抬头就能看到培训机构的招牌。
与 K12 培训相比,考公、考研、考证等领域既没有 “双减” 政策的限制,也没有像 “教师资格证” 那样的严格从业门槛和监管要求,收费更是极其不透明,没有统一标准。
这种情况下,“只要有老师租个场地就能开班”,导致机构数量激增,竞争也愈发激烈。”
培训机构的主要营收来自课时费。因此,为了在竞争中脱颖而出,机构必须有足够的 “吸引点” 来吸引学员付费,甚至为一些昂贵的课程买单,才能维持运转。
“对于那些想要利用应届生身份上岸、考证,或者赶在 35 岁之前上岸的考生来说,费用并不是最关键的因素。他们背后的家长有付费能力,愿意为他们买单。
而此时能吸引他们的办学实力、上岸率,又与师资资源紧密相关。” 汪琳说。
因此,为了吸引学生,机构一直热衷于包装老师的履历。“履历同时也决定了老师的身价和课程是否畅销。” 杨子雯说。
她刚进入培训机构时,作为一个 “生瓜蛋子”,没有学生和家长愿意报她的课。
但当她被包装成教龄 5 年的 “杨老师” 后,课时费涨到了 500 元,“还有很多家长排着队买我的 1 对 1 课程”。
“好老师” 才是招生的金字招牌。因此,机构批量炮制资深老师已不是秘密。然而,如今不少机构开始 “饭圈化”,这让杨子雯有些咋舌。
但汪琳却不觉得意外。在她看来,这是规模机构为了维持生存的必然选择。
在汪琳看来,现在网课资源丰富,大家能轻易获取的资料越来越多,各个机构的课程研发也趋于同质化,不存在什么知识壁垒。
再加上一些小机构通过挖大机构的老师、借鉴其课程内容来降低成本,以低价分流大机构的生意。
因此,规模机构想要留住学生,除了依靠自身的名声、宣传、课程内容、“上岸率” 和喜报外,还必须通过销售教辅、推出不可替代的名师来吸引学生,开拓多元化的营收渠道,同时通过 “名师” 来与其他机构区隔开来。
“这个模式和 MCN 机构很像。当产品同质化后,网络上代表流量的头部主播、名师才是公司最核心的资产。那些名师参与的教辅,更像是名师的‘周边’。有了名师的噱头,课程和资料才更容易卖出去。” 汪琳说。
但和 MCN 机构一样,机构的资源过度集中在名师身上,也会带来困境。许多名师会反过来 “绑架” 机构,甚至另立山头。
为了缓解这种困境,不少上了规模的机构会像 MCN 机构一样,试图通过批量制造名师的方式来储备人才,分担成本。
“可以说,炮制‘名师’,对于当下机构招生以及机构未来的发展,都是有好处的。” 汪琳说。
为了坐稳 “名师” 的位置,很多机构会专门围绕 “名师” 建立一支团队,不断营销 “名师”、增加其曝光度,甚至通过 “作假” 的方式来维持 “名师” 的名头。
比如,在今年考研英语中,何凯文被曝出通过修改成绩的方式展示自己的英语水平;而另一位名师 “田静” 则被扒出学历作假,且疑似因分数太低而未公开分数。
“实际上,那些老师的水平很难一直保持他们营销出来的水平。” 杨子雯说。
她曾观察过一些 “名师” 的成果,并尝试运营自己的自媒体账号,“结果我发现光是上课、备课就耗尽了精力,如果真像很多‘名师’所说的,还要筹备新课、带课、直播、拍短视频,甚至参与编书…… 那我只能减少自己在专业上钻研的时间。”
某种程度上,这也意味着许多 “名师” 更像是名气的保证,而不是课程内容的保证。“可能他们研发的课程内容,就是我们这些新人做的,只是在之前的基础上换汤不换药地改个说法。” 杨子雯说。
有时候,她也需要参与自己机构推出的 “名师” 部分工作,将自己的学习经验变成对方的授课经验,然后形成新的课包推出去。
“不同的考试,发展到现在,能授课的内容其实并没有那么多。” 汪琳说。但每年为了让新一批学生愿意付费,背后的运营团队都会号称自己更新了资料。
这也不难理解,为什么每年不同领域都有 “名师” 不同程度的 “翻车” 事件,比如被网友批课程内容太水、讲述的技巧并不实用,甚至许多考公老师被诟病 “自己都上不了岸”。
毕竟,作为活跃在互联网上的 “名师”,他们更主要的工作是曝光,而不是教书。
尽管 “名师” 屡屡 “翻车”,但不少人依旧活跃在台前,继续推荐自己的课程。究其原因,培养一个 “名师” 成本太高、难度太大,而 “名师” 的收益又太高,机构不舍得放弃。
“培养新‘名师’的难度不亚于培养一个能够带货的主播,或者一个商务价值极高的流量明星。” 汪琳说。
加上这些考试不像 K12 培训那样,定期都有小考、月考,往往一年才有 1 - 2 次考试机会,到第二年时,新一批学生早已淡忘了老师的 “翻车” 事件,因此这些老师总是继续活跃在台前。
另一方面,不少 “名师” 也害怕在互联网上被遗忘。
“现在出现了很多教育博主、职场博主,他们本身就毕业于名校,极其善于学习,有过成功‘上岸’的经验,对于那些‘名师’来说,是巨大的冲击。”
本着 “黑红也是红” 的心态,不少 “名师” 只能硬着头皮往上冲。
“或许你会问,为什么许多老师不停下来沉淀一下。” 杨子雯耸了耸肩,“停不下来的。”
对于机构来说,营收是悬在头上的利剑,他们没有时间让这些老师喘息,“毕竟这些老师扛着机构的营收。”
就像杨子雯被迫接受成为教龄 5 年的老师一样,“都是为了工作”。
在这场 “造师” 运动中,最大的受害者或许是那些 “眼睛还明亮” 的学生,他们付出真金白银和时间,换来的或许是一场不如并不如自己的人在告诉自己 “如何成功”。
“但是不要怪我,虽然我对外每小时收500元,但实际上分给我的只有80元。” 杨子雯强调,“我只是个打工的。”
(应受访者要求,本文均采用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