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色黎明
1949年4月的广州,春寒裹挟着潮气渗进骨髓。红花岗刑场的青石板上凝结着隔夜的露水,与未干的血渍混在一起,在铅灰色的天光下泛着冷寂的光。陈交通员被粗麻绳捆在木桩上,蓝布衫早已被撕成碎条,脊背的伤口还在往外渗着血,顺着脊梁骨滴落在泥土里,却连眉头都未皱过一下。
“说!县委联络点在哪里?”国民党军官的皮鞭甩在木桩上,溅起细碎的木屑。陈交通员垂着的脑袋忽然抬起来,眼里仿佛看到远处越秀山上飘摇着红旗,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吐出的却是带血的唾沫:“呸!”
围观的人群里传来压抑的抽泣声。刑场角落,卖糖水的老妈妈用围裙抹着眼角,竹篮里的铜勺碰着瓷碗,发出细碎的响。陈交通员的目光扫过人群,在看到穿灰布衫的联络员混在其中时,睫毛不易察觉地颤了颤——他知道,只要再撑半个时辰,同志们就能转移完毕。
“带第二个!”军官甩了甩手,皮鞭上的血珠溅在青砖缝里。当县委书记刘承明被推进刑场时,陈交通员终于红了眼眶。这个平时总带着书卷气的年轻人,此刻领口大开,脖子上勒出深紫的血痕,却依然昂首挺胸,布鞋在青石板上拖出刺啦刺啦的响。
“老刘……”陈交通员的声音低哑。刘承明却朝他笑了笑,目光落在他背上的伤处,喉结滚动着,忽然转身面向围观的百姓,声音像炸开的春雷:“乡亲们!北平已经解放了,我们军队就要打过长江了,国民党反动派就要完蛋了,劳动人民一定翻身解放!中国革命一定胜利!”
军官的脸涨成猪肝色:“堵上他的嘴!”几个卫兵扑上去,刘承明却趁机挣脱,踉跄着往前跌了两步,继续高喊:“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国民党反动派!共产党万岁!”声音撞在刑场的围墙上,惊起几只栖息在墙头的杜鹃,扑楞着翅膀飞向阴沉的天空。
枪响的时候,陈交通员闭上了眼。再睁开时,刘承明已经倒在血泊里,胸口的鲜血染红了他别在衣襟上的钢笔——那是白永烈送他的生日礼物,笔帽上刻着“迎接解放”四个小字。这个刚满22岁的县委书记,最后的姿势是半跪着的,手指还紧紧抠着青石板,仿佛要抓住即将破晓的曙光。
刑场渐渐散去的人群里,三个年轻的身影躲在巷口。白永强攥紧了弟弟永胜的手,指节发白,永安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咬着牙没让它掉下来。他们看着陈交通员被拖走,看着刘承明的遗体被草草收殓,看着天空中飘来一片乌云,却又在云层缝隙里,隐约透出一丝微弱的天光。
这一晚,珠江水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几个同姓氏的年轻人在秘密联络点里围着火盆,白永烈的搪瓷茶缸还摆在桌上。“永烈走的时候说,让我们替他看着白沙变个样。”白永强盯着跳动的火焰,声音低沉,“如今老刘和陈大哥也走了,这条路上倒下的人太多,但咱们不能停。”
永胜擦了擦眼角:“下个月我就去地委报到,永强你留在白沙,永安继续教书,咱们各守一方。”永安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本破旧的《共产党宣言》,封面上有永烈用红笔写的“黎明将至”。窗外,远处传来零星的枪声,却盖不住更远处传来的,隐隐约约的,像春雷般的,人民解放军的脚步声。
十月,白沙解放。当白永强作为第一任县长站在县政府门前时,手里捧着的,是用红布包着的刘承明的钢笔,和陈交通员遗留的,染着血的联络图。他望向远处的白沙河,河水滔滔,连着天际线,仿佛那些倒下的身影,都化作了这奔涌不息的河水,推着这个新生的国家,走向黎明。
作者/ 百豆包川(凤凰网广东佛山频道特约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