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脱离了这种真实、真诚、真话,不问苍生问玄虚,乘着“煽情的纸飞机”在空中飞来飞去不着地,华丽词藻堆砌出来的抒情,就是用语言腐败装饰出来的“情感腐败”。不写与时代无关的文字,不抒与公共情感抵触的“情”,这是对读者最大的尊重!作为写字的人,让我们一起为语言和思想的清晰性去努力。
朋友发来几篇媒体的“新年献词”文章,文字都很美,但很多读来都不知所云,每一句似乎都“闪闪发光”,每一段好像也很精彩,语词精致,情感饱满,但这些词句组合在一起,就不知道想表达什么了。想起一篇文章对“伟大的空话”的描述:大部分句子,既没有主语,也没有宾语,而是各种形容词和动词,显示着一种抽象的忙碌!——是的,就是抽象,抽象地抒情,抽象地整词儿,抽象地歌颂,抽象地期待,用“抽象和煽情”掩饰思想的贫瘠,回避当下的现实问题。这显然是一种语言腐败。
正好在读程炼教授的《思想与论证》,书中谈到了苏格拉底语言表达和思想探索的两项指标,程教授将其简称为“苏二条”:我们要用清晰的概念将思想清晰地表达出来,我们要用字面的意思(literal meaning)而不是修辞的方式说话;第二条,我们的思想要经得起推敲和论证,而不是愿望式的、跳跃式的、故弄玄虚的。如果用“苏二条”去检验媒体的新年献词文本,简直惨不忍睹。挤掉那些愿望的、跳跃的、修辞的、玄虚的大词泡沫,不知道一篇文章还能留下几句话几个字?
不知道“献词体”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它脱离了“好好说人话”这个最基本的表意功能,而在很多地方沦为一种“仪式碾压内容”的修辞狂欢,鼓励某种装腔作势。
什么叫“说人话”,其实就是这两个要求:用清晰概念表达清晰思想,让人看得懂;经得起推敲和论证,能跟人对得上话。用宏大而美好的修辞、矫揉造作的情感让表达失去清晰性,扭曲了语词的本义,使其失去“字面意思”的直接表达力,并且披上一层“不接受反驳”“不用去论证”“不用去怀疑”的精致鸡汤外衣,就是不折不扣的语言腐败。无病呻吟,煽情堆砌,扭曲着语言的表意功能,既是对语言和思想的腐败,更是对现实的腐败。
当然,媒体的新年献词文字,在岁末年初这个特殊时点的表达,主要不是“观点表意”和“思想论证”,而承载着某种特别的情感期待,是一种情感抒发的媒介仪式——他的内核就是情感性的,表达公共的关怀,唤起某种共鸣,抚慰,治愈,温暖。但有这几个问题,其一,情感的渲染不要超过语词本身的限度,情感抒发不是滥情,应该用清晰的概念去把情感表达出来。所谓滥情,就是情感的无节制淹没了文字的清晰;其二,抒发的情感应该有公共性,它是一种能激起共鸣的普遍情感,而不是自说自话自娱自乐,不是空调房里的自我感动;其三,这种情感应该是真实的,关怀真实具体的人,触及真问题,让人感受到一种将心比心的真诚。
脱离了这种真实、真诚、真话,不问苍生问玄虚,乘着“煽情的纸飞机”在空中飞来飞去不着地,华丽词藻堆砌出来的抒情,就是用语言腐败装饰出来的“情感腐败”。
是的,这些文章中很多大词都“闪闪发光”。前几天看到演员何冰的一段访谈,题目很意味深长:别让那些“闪闪发光的句子”蒙蔽你的双眼。他举了个例子:要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不要认为那句话闪闪发光就驱从它,比如说“人要不断地挑战自我”,听着闪闪发光,好像是挺对的,“力争演一个自己演不了的人物”,这话听着也是对的,但其实是不对的,挑战自我是有局限的。——很多“闪闪发光”,很容易亮瞎人的双眼。理智的文字,应该让人去思考,而不是用貌似“闪闪发光的句子”去蒙蔽人的双眼,冻结人的思考,让人不经思考就轻易接受。只有修辞上的闪闪发光,却经不起推敲和论证,无法与“骨感的现实”去对勘对话,没有“经受反驳”的逻辑准备,也是话语腐败的一种表现。
多年前我写过一篇评论,题目叫《不要让新年献词的调门高过媒体报道的贡献》:媒体当年的那些新年献词之所以能脍炙人口,成为献词典范而进入新闻史,深刻影响了一代媒体人,关键不是词藻的华丽和文字的诗意,不是思想有多深刻,不是那种理想主义有多么强大的感染力,而在于,那不只是轻薄的献词,而有着一整年的深度报道、舆论监督、调查报道作为与读者交流的情感基础。那些献词,奉献的不仅是一份媒体在辞旧迎新之际对家国未来的愿景,不仅是媒体精英在自家版面上抒发情怀的卡拉ok,更是一份满含深情的年终总结仪式。缺乏这种情感基础,很容易变成一种话语腐败。
不写与时代无关的文字,不抒与公共情感抵触的“情”,这是对读者最大的尊重!作为写字的人,让我们一起为语言和思想的清晰性去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