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8日晚,加拿大大选结果出炉。执政的自由党再次获得组阁权,马克·卡尼这位原加拿大和英国央行行长,正式得到了全国选民的授权,成为加拿大新任总理。
大选日这天,加拿大几乎所有的华人微信群里,谈论的主题都是谁会当选。大家刷屏到晚上,最后等来的是失望。
大多数加拿大华人倾向于支持保守党,因为保守党的党纲更接近他们心中的常识和秩序观念。而自由党这十年来的瞎折腾,让加拿大变得面目全非,民生凋敝,各种怪象乱象层出不穷。原先的加拿大,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现在难民遍地,无家可归者比比皆是,各种犯罪暴增。
加拿大的大选长期由两个党派唱主角,偏左的自由党和偏右的保守党。在最近五次大选中,保守党赢了前两次,后三次则是自由党胜出。此次胜选,也是自由党连续第四次获得执政权。
其实,要不是特朗普说要让加拿大成为美国的第51州,自由党这次是铁定会被选下去的。
今年1月,特鲁多因支持率暴跌、党内矛盾加剧而宣布辞职。当时自由党在全国民调中落后保守党近20个百分点,如果那会举行大选,自由党将连底裤都会输掉。
3月,卡尼接棒土豆,担任总理职务。他上台后对特朗普政府采取了强硬姿态,民调迅速逆转。很多加拿大人相信,卡尼作为有丰富经验的银行家,能在与美国的博弈中,为加拿大争取到最大利益。他们忘记了过去十年里,在自由党治下自己经历的治安恶化、经济下滑、物价飞涨的苦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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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来说说加拿大人及加拿大这个国家。
加拿大人普遍比较天真。这里的天真,是一个褒义词。
很少有国家的国民,能像加拿大人这样,保有一份未经世事打磨的善意与信任感。他们相信制度是为人民设计的,相信他人不会无缘无故欺骗自己,相信彼此之间的基本尊重不需要用戒备去维持。
各种公共场合里自觉排队,司机在斑马线前提前减速让行,“Sorry”成口头禅……他们对人的判断,往往从信任开始。
对于来自中国这样复杂社会结构的人来说,这种天真有时显得让人不敢相信,但在内心深处,我们也常被这种不设防的信任所打动。那是一种在人类社会发展中渐渐被磨损,却始终令人怀念的品质。
这种天真,不是如我们中国人历经苦难洗礼后的坚韧,而是长期稳定与安宁所滋养出的善良,是生长在平稳社会秩序里的自然状态。
一个广州来的朋友曾在一次聚会上分享过自己的经历。她已年过五十,但保养极好,身段苗条,皮肤白皙,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头。离异后,她来到加拿大,重新开始生活。通过约会网站,她筛选了很多对象,最终遇到了一位条件非常不错的白人男子。在与这些白人男性交往的过程中,她总结道:加拿大男人太天真了,有时“傻”到令人不忍心骗他们。这里的傻,也不是说他们真傻,而是一种冒着傻气的可爱。如今,她和一位男士生活在一个小城,看上去岁月静好,经常发视频,记录他们平凡却温暖的日常。
加拿大人的这种天真,来源于环境的安稳与历史的幸运。
加拿大像是一个幸运的富二代。国土广袤,资源丰沛,从未真正经历过战乱与生存危机。建国初期,它是大英帝国的一部分,后来与英国和平分手,但仍维持着特殊关系,至今英国国王还是加拿大的国家元首。加拿大历史上与美国打过一场战争,还曾经烧毁过华盛顿白宫,这是加拿大人引以为傲的一段轶事。此后,它再未卷入大规模战争,安然度过了一个多世纪。
因此,这里的普通人,往往比世界上绝大多数地方的人更温和、更信任彼此,也更容易相信制度的正义。
然而,政客从来不会天真,加拿大的政客也不例外。
加拿大的腐败并不是赤裸裸地发生在桌面上,不是塞红包、走后门那种粗糙的模式,而是通过制度设计,合法腐败。
巨额的政府采购合同、大量的咨询费分配给关联企业、庞大的公共项目预算被稀释在一层层外包关系里,形成一种制度性腐败。
自由党执政时期,尤其如此。打着环保、包容、多元、公正的旗号,大幅度扩张政府干预,同时增加税负,拉高公共开支,但真正流入民生改善的部分并不多。
高税收和高支出,压得企业喘不过气,也榨干了普通人。真正努力工作的人,却难以享受应得的回报。
在这一点上,加拿大的困境和世界上其他一些国家并无本质区别。繁复的制度、不断膨胀的政府、对少数群体无条件的资源倾斜、对大多数人的剥削,以及无节制的对外援助,最终损害了经济,透支了国民对未来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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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拿大虽然地大物博资源丰富,且是G7的一员,但在国际经济舞台上并没有太多存在感。
加拿大76%的贸易与美国直接相关。它几乎是美国经济的一部分。石油、汽车、农产品、IT、娱乐产业,无一不是围绕美国市场布局。
当关税战爆发时,加拿大立刻陷入困境。面对特朗普的关税威胁,加拿大几无反制之力。连原油出口都要依赖美国的炼油设备,因为那些装置正是为加拿大重油设计的。
很难想象,加拿大的输油管道居然还要穿越美国国土。因为本国环保派强硬阻挠基础设施建设,美国人也怂恿加拿大的环保组织抗议,导致内陆石油无法通向本国港口。
人口只有4100万,却分散在东西两岸的数个经济带之间。各省自治色彩浓厚,政策协调困难。资源丰富却不能高效利用,国土广袤却只有沿美国边境的几个城市带真正有经济活力。
此外,加拿大的内部也是典型的“小号欧盟”:温哥华一伙,多伦多一伙,魁北克法语区一伙,草原省油田帮一伙,大西洋省又是一伙。各自为政,意见纷杂,彼此掣肘。
这种松散的联邦结构,让加拿大先天严重不足。虽然加拿大人的受教育程度是世界第一,但是今天的加拿大,却拿不出几个像样的品牌。除了一些消费品牌,如Lululemon、加拿大鹅、Timhortons等,其他像庞巴迪飞机、黑莓手机,要么沦落,要么消失。
加拿大人口老化严重,65岁以上人口接近20%。年轻人不愿意结婚生子,家庭结构趋于松散。
家庭债务与GDP之比已超过110%,远高于欧洲和中国水平。大量家庭的财富被套牢在房产上,金融体系也因此对房地产过度依赖。加拿大的房价比美国贵得多。在尼亚加拉瀑布两边,房价起码差一倍。在美国,二三十万美元可以买一套不错的房子,但加拿大四五十万加币买不到像样的房子。
再加上高税收、碳税、环保限制等政策,一方面压制了传统产业的发展,另一方面又没能催生出足够强大的新兴产业。
人工智能、生命科学等高端领域虽有一定优势,但缺乏硅谷那样充沛的风险投资生态,最终仍难以撬动整体经济格局。
3
尽管种种问题存在,加拿大仍提供了一种在世界其他地方越来越稀缺的可能性:一种相对平静、有尊严、有喘息空间的生活。
这里虽然不完美,制度僵硬甚至有点笨拙,但至少你可以不卷、不拼爹、不站队,以较小的代价保护自己的孩子不卷入无休止的竞争;能住在相对安全的社区,能和友善的邻居们相视一笑。
你或许不能像国内那样大富大贵,享受人生上上下下过山车般的刺激,但可以慢慢地、温和地过上一种合理的生活。
而对很多正在焦虑中、迷惘中的中国中产来说,这样的可能性,本身就是巨大的吸引力。
分享一个经历和感悟。
有一次,我晚上从多伦多回滑铁卢。雨下得很密,一段高速公路没有任何路灯,天黑得几乎看不清前路。然而所有车辆依旧保持着100公里以上的时速,没有人任意变道或减速乱行。
开着车,我不由地想,这种在低能见度中仍能高速运转的秩序,背后支撑的,是高度的社会信任。每个司机都相信其他人会守规矩,从而让整个系统得以流畅运转。
高速路上没有收费站,出口设置得很密,即使错过一个也不用绕道几十公里。所以,错过了也不必冒着危险变道,再多开几公里绕回来即可。
另一方面,加拿大也有让人无语的荒谬。
一次雨夜,我误入407收费高速。几周后收到账单时,十几公里路,收费将近100加元(因为我不熟悉路,反复进出),除了通行费用,还有一项15加元的拍照费。那种架在龙门架上的用于拍摄你车牌号的摄像头,你也要为它付费。这种荒谬,不亚于向死刑犯家属收取子弹费。
我打电话解释,自己是新来的,不熟悉路况。那头的印度口音的客服,最终还是给我减免了一部分,但这种拍照费都要收的制度,还是让人哭笑不得。
这只是冰山一角。
医疗排队时间长、各种名目的费用、政策制定与执行脱节……很多时候,加拿大制度,体验起来格外死板僵硬。
我认识一位朋友,在国内一所985高校完成了本硕博,后执教于一所大学。2008年,他在美国做博士后期间,爱上了北美的环境。经过一番准备,两年后他移民到了加拿大。
如今,他是一名资深的管道工。在加拿大,管道工是高薪工作,进入门槛很高,一小时薪水合人民币300元,还有很多福利。在加拿大的前十年,他一人工作可养全家。但自由党上台后瞎折腾,物价飞涨、生活成本翻番,现在他们夫妻俩都要上班,早上四五点就要起床,有时还要接点私活,才能勉强维持日常开销。
大选前,他经常在群里号召大家一定要投保守党,说要是自由党继续执政,加拿大就完了。
和中产们拼死拼活形成对比的是,一些新来的难民,每月可以获得接近一万加元的补贴,还能打现金工,避税隐性收入不菲。
这就是很多国家左派让人厌恶的原因。不事生产的左派,拿着牛马们的税款,肆意挥霍,还趁机中饱私囊,毫不在意纳税人的感受。纳税人嘟囔几句,他们马上就卡脖子捂嘴巴,并祭出政治正确的大棒,打得人头破血流。
真正的好国家,不在于口号有多响亮,而在于能否珍惜每一分由无数普通人血汗换来的税金,能否有好的制度制约权力的任性,让善良有回报,让罪人进监牢。
4
在加拿大,真正困扰我的,不是物质的多寡,也不是人烟的稀疏,而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孤独。那是文化上的漂泊感,也是心底微微作痛的放逐感。
三月底的一个下午,我走进森林。风声在枯枝之间低吼,脚下的腐叶发出吱吱声。啄木鸟在枯木上敲击,节奏清脆而孤独。
站在林子里,我忽然想起远方母亲的坟墓。想到那座运河边树木环绕的陵园,想到即将清明,但我却在万里之外,心头顿时掠过一句诗,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在加拿大,大地辽阔,景象质朴。山就是山,水就是水,树就是树。我看不出其中蕴藏的文化意味。
这里的自然是纯粹的,直接的,没有太多的叙事与隐喻。它以一种原初的、未被人类想象改写的姿态存在着。雪落即是雪落,湖泊即是湖泊,风声穿林,只是风声本身。
而在中国,山水草木从来不仅仅是自然。
在江南的暮春细雨中,我会自然想起草长莺飞二月天的诗句;在河西走廊,望着荒漠与驼铃,我仿佛能听见古代金戈铁马的回响;在岭南,尝着新鲜荔枝时,总不免想起苏轼笔下的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山水草木之中,积淀了历史的厚重。自然与人的情感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中国人文化血脉的一部分。
这种反差,让我在加拿大面对山川湖海时,常常生出一种微妙的空落感。
景色再美,却像是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脚下的土地广阔而疏离,眼前的一切虽触手可及,却难以触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那是一种说不清的漂泊感,一种与自己深层文化记忆失联的轻微哀伤。
这份文化的失重感,有时会让我泛起一丝动摇。
我站在这片土地上,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享受着宽松的制度,却始终感到,有什么东西,是留在了故乡,无法被带过来的。
这时,就会常常想起广州灼热的阳光,想起温暖的朋友们,想起那些人声鼎沸的夜晚小巷。
加拿大给了我空间和自由,也放大了孤独和乡愁。
加拿大值得喜欢,也值得审视。这里像一座围城,有人踏入,也有人离开;有人深爱,也有人失望;有人把它当成归宿,也有人终究转身离场回流国内。
套用九十年代电视剧《人在纽约》里的一句台词:如果你爱一个人,就送他来加拿大,因为这里宁静、宽容,给人喘息的空间;如果你恨一个人,也可以送他来加拿大,因为这里的孤独与慢如钟摆的节奏,会一点点磨掉他的热情。
作为成熟理性的人,我们从不幻想一个完美无缺的国度。我们在意的,不是口号多响亮,不是愿景多宏大,而是一个能让普通人有尊严活着、让善意的人不被辜负的社会。
如果哪片土地能做到这点,便值得留下和心安,也值得继续期待。
最后,用一个在萨省做农场的朋友写的几句话结尾:
我们把生命的一部分留在这片土地,那些汗水,纠结,心急火燎,百转千回,还有满怀欣喜。百年后,草原上风起时,也许有本地农民聊天时会说,曾经,来过几个疯疯癫癫的中国人 ....... 如果足够幸运,我们的后代也生活在他们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