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凤凰新闻客户端主笔 望舒

本文共5500字，阅读时间约14分钟。

核心提示：

1. 新冠肺炎的“战火”已经烧到欧洲，意大利自2月21日起病例数直线上升。截至发稿，意大利已确诊374例，死亡12例；

2.意大利医疗水平发达，疫情爆发后，政府相对来说反应及时，防控举措到位，但病例数据仍然激增；

3. 其主要原因是：疫情爆发前，“1号病人”社交圈广泛、拉网式排查的展开以及初期政府内部扯皮未能抓住主要矛盾；

4. 以边界开放为灵魂的欧盟价值观与债务高企的财政状况为意大利能否有效控制疫情蒙上阴影，意大利乃至欧洲前景难测。

中国抗疫的好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

23日，24个省份新增确诊病例为0；

24日，非湖北地区新增确诊病例9例，首次降至个位数；

25日，26地新增为0，湖北以外新增连续两天个位数。

考察组外方组长，世卫组织总干事高级顾问布鲁斯·艾尔沃德指出，中国所采取的策略改变了新增确诊病例快速攀升的曲线。

艾尔沃德24日在北京表示，两周之内，中国新增确诊病例的数字实现了80%的下降，这样的下降是切实的，这样的改变对于中国和世界来说都是极大的贡献。

但在国外，疫情却越来越揪心，新冠肺炎的“战火”已经烧到了欧洲。位于欧洲西部的意大利几乎是“一夜沦陷”。

就在6天前，意大利确诊病例数还只有3人，但随后几天，一切风云突变，迅速越过100和200关口，仅次于中国、韩国、日本和钻石公主，排名世界第五，亚洲外第一。

欧盟疾控中心23日发布的意大利风险评估判断，目前，在欧盟和英国等其他国家，出现类似意大利的病例集群，风险中高。

一旦意大利的疫情不能得到有效控制，在人员高度自由流动和实行边界开放政策的欧盟，将造成更大范围的蔓延，给欧盟带来巨大的冲击和挑战。

在过去的一周里，意大利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会出现疫情的突然爆发？效仿中国实行的“封城”，效果究竟如何？

意大利真的防控不力？

从意大利的累计确诊病例数变化趋势来看，21日到现在，几乎呈现直线上升。

很多人捕捉到了这个信号，将其归因于意大利防控不力、医疗水平不行。

有读者讽刺意大利的管控水平。表面上看，“防控不力->病例数激增”这样的简单逻辑似乎很说得通，许多人便满足于得到了“真实答案”。然而事实真的如此吗？

不透过数据进行真相的挖掘，就只能停留在浅表的判断上。

来看看意大利在疫情发生后都做了什么。

早在1月29日，意大利帕多瓦大学就开通了新冠肺炎咨询热线。

1月30日，世卫组织宣布新冠病毒级别升至国际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当天罗马确诊两例来自中国的病例，意大利随即跟随美国最早关停中国航班，停飞中意直航。

1月31日，意大利率先宣布进入国家紧急状态，将持续六个月，并拨款500万欧元应对疫情。

2月21日，疫情升级。

2月22日，确诊人数达到了70多人，意大利卫生部紧急颁布条例，要求最近14天与新冠肺炎确诊患者有过密切接触的人员，以及从疫情严重地区返意人员必须到当地卫生部门报备并接受隔离观察。

政府启动应急专线电话，以协助公民就医和排查感染情况。

在伦巴第大区小城卡萨尔普斯泰伦戈（Casalpusterlengo），市政厅门外的电子显示屏上打出了公告："冠状病毒：作为预防措施，请全体民众留在家中避免外出"。

2月22日晚，意大利政府发布行政令，全面封锁疫情最严重的北部10多个城镇，涉及到5万多人，必要时则将出动军方。而违反疫区封锁限制的居民，将受刑事处罚。

孔特主持内阁会议（图源：意大利总理办公室推特）

目前伦巴第大区宣布，暂停除公共需要和企业内部生产之外的商业活动，鼓励远程办公，暂时关闭全境所有学校、影院、博物馆等场所并取消公共活动，包括威尼斯狂欢节这一传统盛会。

威尼托大区和皮埃蒙特大区也宣布学校暂时停课。

米兰的斯卡拉歌剧院也被迫取消演出，其在200年间只关闭过6次。

上周日，人们在威尼斯狂欢节上，戴着口罩，穿着防护服。由于疫情，活动的最后两天已被取消

时尚品牌阿玛尼在24日的米兰时装周大秀也改为直播形式，现场空无一人。

正在威尼斯拍摄的《碟中谍7》也刚刚宣布暂停意大利的拍摄，剧组将前往其他拍摄地。

而在最新发布的《全球卫生安全指数》（Global Health Security Index，简称GHS Index）排名中，意大利综合评分56.2分（60个高收入国家的平均分为51.9分），在195个国家中排在第31位。

其中“查明和报告（Detect）：快速查明并报告有可能引发全球关注的传染病”一项中，意大利位居16名。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其疫情应对能力较强，响应较快。

一个国家的卫生安全水平是指政府是否有能力去有效预防传染病爆发，并在传染病爆发时快速查明、报告和响应。

在知名医学期刊《柳叶刀》(Lancet)发布的《全球195个国家和地区的医疗质量与可及性排名》(Measuring performance on the Healthcare Access and Quality Index for 195 countries and territories and selected subnational locations)中，意大利排名前十，尤其是以下这些领域的水平，更是以满分高居榜首：

LRIs：上呼吸道疾病

URIs：下呼吸道疾病

Chronical respiratory：慢性呼吸道疾病

客观来看，意大利政府面对疫情的反应速度和防控举措，是目前中国以外国家里强度很到位的。

政府给力、医疗水平发达，为什么意大利还是出现了病例的突然暴增呢？

原因1：社交达人“1号病人”

分析病例突然暴增的原因，自然离不开对于病毒感染路径的考察。

目前，出现病例的大区绝大多数位于意大利北部，疫情最重的是首府为米兰的伦巴第大区和首府为威尼斯的威尼托大区。

追根溯源，来看看意大利最早出现的病例。

意大利首例确诊病例为一对来自武汉的老年夫妇游客。两人于1月23日抵达意大利，30日在罗马确诊，罗马立即对两位老人和随团游客进行隔离，病毒并未蔓延。

威尼托是此次疫情的第二大重灾区，爆发中心是一个隶属于帕多瓦城的小镇。2月21日，一位78岁的瓦匠工因为染上病毒而去世。

左边为去世的老人

小镇镇长曾认为，病毒的起源很可能是和老人一同在酒吧看球的8位来自中国的当地生意人，但首轮病毒测试结果显示 8位为阴性。

Vo‘Euganeo，该镇的军队和宪兵部队（图源：晚邮报）

再来看此次疫情的第一大重灾区——伦巴第。

伦巴第大区的第一例确诊病例来自一位Social达人——卡萨尔普斯泰尔伦戈镇联合利华公司分部的一名研究人员，名叫马蒂亚（Mattia），现年38岁，于2月21日确诊。

追溯活动路径时发现，这位哥们儿的活动半径很大，生活十分丰富。

2月2日，代表科多尼奥参加利古里亚大区圣玛格丽特的半程马拉松比赛，参赛者大约1200人；

2月4日，与朋友在卡萨尔普斯泰尔伦戈的一家酒吧会面；

2月9日，参加圣安杰洛洛迪贾诺的跑步比赛；

2月13日，最后一次去上班；

2月15日，在克雷莫纳地区的马迪尼亚诺参加一场足球赛，与两个朋友在里韦尔加罗的贝拉里亚餐厅吃饭并首次出现病症，此外在他居住的科多尼奥参加了红十字会的一项课程；

而继15日首次出现病症之后，马蒂亚17日下午接受家庭医生到家治疗，18日下午“因流感症状”去了科多尼奥医院急诊室接受治疗，但并未住院，19日凌晨回到医院并住院接受治疗，20日转入重症监护室，21日该医院的5名医生和3名病人检测呈阳性，其中包括马蒂亚怀孕8个月的妻子和一名红十字会的课程教师。

意大利媒体称，马蒂亚住院前参与的诸多活动成了“目前最大的问题所在”，致使10个市镇的5万人被隔离！

封城后，科多尼奥鲜有行人，有居民描述，“此刻的科多尼奥就像是鬼城”

当前伦巴第大区的所有确诊病例都和马蒂亚有关，卫生部门将其确认为伦巴第疫情的“1号病人”。

那是不是可以顺藤摸瓜，很快找到“0号病人”？

据调查，马蒂亚近期并没有到过中国，也并未和确诊患者有过接触。但1月底与一名从上海返回意大利的朋友一起吃饭。而朋友的病毒检测结果为阴性。

虽然“0号病人”还未找到，但可以肯定的是，“超级传播者”马蒂亚直接导致了伦巴第大区病例数的激增。

值得注意的是，马蒂亚一开始是被当作流感医治的。米兰大学生物医学系病毒学家和研究员Fabrizio Pregliasco解释道：“住院病人的临床表现是流感的表现：没人想到是冠状病毒，因为在意大利除了两名中国游客，从未报道过冠状病毒的病例。”

原因2：检测手段加强，拉网式排查展开

造成直观上数据大规模上升的第二个原因，也是被许多人所忽视的，其实是检测手段的加强和拉网式排查的展开。

从2月21日在意大利爆出人传人后，意大利的拉网式排查速度不慢，到23日下午18点感染人数上升到150人，绝大多数是主动排查得到的结果。

能够在确诊本土病例后快速排查出这么多人，一方面说明病毒传染性之强；另一方面也说明意大利的技术准备比较到位。

意大利卫生部副部长Pierpaolo Sieri在社交媒体表示：“对于新型冠状病毒，我们进行了彻底和全面的筛查，这也是感染者数量迅速上升的原因之一。” “迄今为止，自冠状病毒突发事件以来，3000多个试剂盒已经投入使用。这个数字表明我国的筛查工作实施得非常彻底和全面。”

目前核酸出结果时间是4-6个小时，有可能在近期还会有一项新技术投入使用：帕多瓦大学研究者在2月初就宣布已经研发成功可以在3小时内从唾液里进行检测新冠病毒的方法。

孔特表示，“意大利病例的激增只是反映出意大利在检测方面铺开了一张更大的网。”“我们不能排除在同样严格的测试之后，其他国家的数字也会上升。”

原因3：扯皮的政府 瞎闹的极右

如同英美政客“爱扯皮”一样，同样实行多党派权力“分散制”的意大利政府内部，也在这一场防疫大战的初期撕得你死我活。

先简单介绍下目前孔特律师担任总理的意大利政府。

2019年下半年以来，是民粹党五星运动和中左派的民主党联合执政，曾和五星运动结盟的极右“联盟党”下野。

联盟党的惯用手段便是煽动排外情绪和民族主义。中国出现疫情以后，托斯卡纳地区是极右攻击最猛烈的对象。

因为托斯卡纳大区和多个城市都是左派执政，且拥有意大利华人人口占比最高的城市普拉托（19.5万居民，2.5万华人）。网上很火的中国小哥在佛罗伦萨市中心和路人拥抱的视频就出自这里。

2月初，联盟党担任主席的北方4个大区突然对意大利卫生部发难，发起人是威尼托大区主席扎亚，要求意大利卫生部宣布，从中国回来的学生，一律需要经过14天隔离才能入学。

威尼托大区主席扎亚

当时，意大利的华人社团早已在使领馆协调下自行组织自愿隔离，同时华人社团和使领馆也非常主动和意大利有关方面就防止疫情扩散的问题进行沟通。

意大利华人主动隔离

在具体措施已经落到实处的情况下，孔特政府没有接受对特殊群体下强制命令的请求，因为这明摆着是联盟党设的套。

无奈之下，联盟党领导人和网军又开始拿“意大利人”和“小孩”话题散布恐慌，说孔特政府没有能力保护意大利人，让有小孩的家长感到恐惧。

就这样，围绕“政府是否应该下令让中国来的小孩隔离14天”这个问题，联盟党发动的舆论攻势又持续了好几天。

心思用在搞政治，用隐秘、狡猾的手法制造恐慌、加深排外情绪，导致意大利政府一开始没能全心全力去为抗疫做出必要的准备。

在这种误导性的状态下，意大利境内的防疫风向，也从“防病毒”转向极端的“防中国人”。

意大利《安莎社》报道表示，近期攻击中国人的种族主义事件攀升（图源：《安莎社》网站）

正如《纽约时报》所说，“作为欧元区第三大经济体，意大利政府最近并没有鼓励起多少信心，因为它一直被内部阴谋所消耗。更让卫生专家担心的是，意大利卫生部似乎已经采取了积极措施以防止疫情爆发，但没有多少结果。”

现在，让极右感到脸疼的是：

疫情大规模爆发在联盟党掌权的大区，而且是联盟党搞排外活动最猖獗的地带；目前还没有证据表明病毒是中国人带来的，能查到的都是意大利人传给意大利人。扎亚等极右人士也只好暂时消停下来。

结语：内外交困，前景难测

意大利之后，欧洲多国也相继爆出病例。

《纽约时报》认为，疫情可能会给欧洲带来自2015年难民危机以来的最大挑战。如果病毒进一步传播，那么欧洲大部分地区的开放边界原则将受到考验，欧洲的公共卫生系统也会受到压力测试。目前，欧洲各国都在密切关注意大利的疫情发展，同时采取措施阻止疫情传播到各自国家。

那么，欧洲各国是否打算关闭国界呢？

并没有。

要知道，欧盟之所以成为今天的欧盟，就在于其拥有四项基本权利(4 Freedoms)：

也就是货物、劳工、服务和资本自由移动。这四个流动自由是欧盟的精髓，是欧盟的身份象征。

1957年为建立欧洲经济共同体(European Economic Community，欧盟前身)而签署的《罗马条约》(Treaty of Rome，相当于宪法地位)第三条写道：“欧洲经济共同体的活动应包括……消除成员国之间关税和商品进出口量的限制……废除成员国之间人员、服务和资本自由流动的障碍。”这奠定了欧盟的基石。

而关闭国界，则首先意味着人员无法自由流动，这不仅仅是一个物理上的阻隔，更是对欧盟灵魂、根基的动摇。

意大利的邻国奥地利已经开始对从意大利驶来的火车进行健康排查。25日，该国首次确诊2例，两人均为意大利人，都曾到过伦巴第。

然而，奥地利政府依然决定暂时不采取边境管控措施。

意大利总理孔特也表示，目前没有必要重新引入国界审查，也没有必要关闭国界以防控疫情。“当我们在考虑确切的防控举措时，我们必须考虑到这些措施的可持续性”，“关闭国界就是一个不合时宜的选择”。

值得注意的是，意大利此次下令封锁的都是一些疫情严重的北方小城镇，有病例的几个大城市目前还只是加强了检测和防控。

作为“笨猪五国”(PIGS)之一的意大利，近几年政府的财政赤字一直居高不下，甚至几度濒临破产，一直很让欧盟头痛。

意大利2018年公共债务相当于国内生产总值的132%，超出欧盟所规定的上限60%一倍多，欧盟批其“开倒车”。

近年来，意大利整体经济表现也不佳。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预测称，2020年意大利GDP增速约为0.5%，未来几年为0.6%-0.7%，潜在增长疲软，为整个欧盟的最低水平。

由于此次疫情最严重的地区——意大利北部地区、伦巴第大区恰好是该国经济的“主引擎”。

倘若为了防疫大规模封锁城市，导致税收和经济发展出现问题，同时还要为防疫问题支付巨额债务，如此境况，已经不仅仅是“雪上加霜”能够形容的了，简直就是“走向毁灭”。

但另一方面，一旦北部地区疫情无法控制，“经济引擎”将有“熄火”的风险。无疑也会给本就脆弱的意大利经济带来沉重打击。

而如果疫情扩散出意大利，吞噬整个欧洲，势必也会对欧盟经济带来重创。

WHO总干事谭德赛多次公开表示，中国的措施，为整个世界争取了时间，即使这让中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但这些措施，有效减缓了疫情向其他国家扩散的速度。

但这个窗口期是多长呢？

WHO官员的答案是，最多只能保持到2月底为止。

形势越来越紧迫，接下来的几天，对于意大利乃至整个欧洲都十分关键！

欧盟疾控中心

https://www.ecdc.europa.eu/en/news-events/ecdc-statement-rapid-increase-covid-19-cases-italy

Europe Confronts Coronavirus as Italy Battles an Eruption of Cases

https://www.nytimes.com/2020/02/23/world/europe/italy-coronavirus.html

Coronavirus Explodes in Italy, Threatening Europe. Can It Be Contained?

https://www.thedailybeast.com/coronavirus-explodes-in-italy-threatening-europe-can-it-be-contained

Italy faces a sudden surge in covid-19 cases

https://www.economist.com/europe/2020/02/23/italy-faces-a-sudden-surge-in-covid-19-cases

Italy imposes draconian rules to stop spread of coronavirus

https://www.theguardian.com/world/2020/feb/23/italy-draconian-measures-effort-halt-coronavirus-outbreak-spread

为什么中国控制住了疫情，多个发达国家却控制不住大爆发了？

http://m.cwzg.cn/politics/202002/55295.html

疫情爆发11市镇封城！意大利艰难寻找“零号病人”

https://news.163.com/20/0224/12/F65BEI5D0001899N.html

意大利新冠疫情暴发致11城关闭，“无国界”的欧洲如何防控？

https://www.yangtse.com/zncontent/302362.html

这个发达国家疫情突变，3天之间发生了什么，“经济引擎”将有“熄火”风险

https://m.nbd.com.cn/articles/2020-02-24/1411168.html

新冠爆发初始的意大利

https://mp.weixin.qq.com/s/HrqmMBGzCCKY43EIQNuOqg?utm_source=wechat_session&utm_medium=social&utm_oi=1124248921094070272

意大利债务“超标”恐挨罚 欧盟批其“开倒车”

http://www.xinhuanet.com/world/2019-06/07/c_1210152918.htm

意大利疫情日记①上：防疫准备细致 极右还在瞎闹

https://www.ttplus.cn/publish/app/data/2020/02/24/305109/os_news.html

意大利疫情日记①下：政客投机钻营 联盟党煽动排外

http://www.titan24.com/publish/app/data/2020/02/24/305117/os_news.html

本文来自凤凰网新闻深度分析栏目风向 作者 望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