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近期，美俄乌欧多方领导人围绕俄乌冲突等议题密集会晤，有领导人戏称，俄乌问题过去两周中所取得的进展或超过开战以来的三年半。普京与泽连斯基的会晤将如何举行？可能取得什么进展？俄乌达成和平协议的可能性有多高？取得全面和平还有多久？

《凤凰大参考》为此对话了乌克兰政治研究所所长鲁斯兰·博特尼克。作为乌克兰知名政治学者，博特尼克长期为乌主要政治人物及政府部门提供政策建议，并曾任乌克兰国防部公共委员会副主席、外交部公共委员会副主席等职。

核心提要

1. 博特尼克认为，“特泽会”虽让乌方暂时宽慰，但“真正艰难的决定”尚未作出。俄乌冲突的根源在于，其一，俄罗斯与西方、特别是美国的战略博弈；其二，乌克兰的未来走向，包括国家定位、重建资金与资源开发责任，以及泽连斯基及其团队的命运。这些问题不解决，任何和平协议都不会成功。

2. 乌克兰社会普遍渴望结束战争，但在是否通过让步领土换取和平上严重分裂，多数民众坚决反对此种妥协。尽管“特泽会”后，泽连斯基表示愿在领导人层面讨论领土问题，但正式的“领土交换”在法律上几乎不可能，仅可能以“非正式”的形式出现。此外，泽连斯基虽处境艰难，但目前无法通过合法程序下台，并仍保持较高支持率，在可预见的未来，他仍会是推动和平的关键人物。

3.“普特会”虽释放出部分妥协信号，但缺乏正式立场，和平进展随时可能被逆转。与此同时，特朗普在会晤时试图推动欧洲在对俄问题上妥协，但欧洲内部立场分裂，多国对其“和平计划”缺乏信任和统一意见。

4.博特尼克认为，下一次“普泽会”更具象征而非现实意义，既可能推动和平，也可能引发冲突升级。真正的全面和平协议或将类似冷战时期的《赫尔辛基协议》，带来局部缓和但难终结俄罗斯与西方的对抗；尽管前景充满不确定性，他预测今年底前达成协议的可能性约为45%，已是战争以来最接近和平的时刻。

对话丨屈功泽 白金娜

编辑丨赵榴娜 张一博

解决俄乌冲突，面临哪些“艰难的决定”？

凤凰大参考：您如何评价8月18日特朗普和泽连斯基的会晤？您认为这次会晤的主要成果和关键信息有哪些？

鲁斯兰·博特尼克：我认为，这次会晤让乌克兰领导人感到一定程度的宽慰，因为在会晤之前，对他本人和对乌克兰，人们所预测的风险都比现在的实际情况要大一些。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非常重要的会晤。在这次会晤中，推动实现全面和平协议的谈判进程得以加速。同时，乌克兰也不得不在特朗普的立场上作出两项重要的政治让步。我此前已经提到过，这两项让步分别是：其一，准备接受一项全面和平协议；其二，愿意就领土交换问题展开讨论。

▎8月18日，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舍弃平常的军事风格打扮，改穿较正式的黑色衬衫与西装式外套。 图源：New York Times

在会晤之前，泽连斯基及其团队一直处于非常危险的处境，乌方担心特朗普可能要求乌克兰当场在华盛顿签署某种领土交换协议，或者提出要求乌克兰放弃加入北约的道路等严苛条款。然而这些情况并未发生。因此，尽管乌克兰在会晤中确实作出了一些让步，但总体而言，乌方在会后感到某种程度上的轻松。而那些最核心、最尖锐的决定则被推迟到了下一轮会晤——可能是泽连斯基与普京的双边会晤，或者是泽连斯基、普京与特朗普的三边会晤。

▎8月18日，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和美国总统特朗普在白宫会晤，出席这场会面的还有其他欧洲重要领导人。 图源：CNN

总体而言，我对这次会晤的判断是：我们比以前走得更远，距离达成和平协议更近了一步。但与此同时，最关键、最艰难的决定仍然留待未来作出，目前尚未实现。

凤凰大参考：您认为这些“最艰难的决定”具体指什么？

鲁斯兰·博特尼克：如果只是简化讨论，我们可以把问题归结到领土、安保等层面。但我想从两个层面来解读。我想我们往往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层面，而这个层面正是解决当前危机不可或缺的。如果深入到这场危机的本质，会发现它有两个主要的原因和两方面的核心论点。

第一层面，是俄罗斯与西方、特别是与美国的关系。这涉及中短程导弹基地的部署、北约扩张等一系列问题。普京在2021年12月写给拜登的信中已列出这些诉求。如果这一层面无法找到新的平衡点，那么俄乌战争就无法真正解决。因为俄乌冲突本质上只是俄罗斯与西方全面对抗的延续和外在表现。

▎2021年12月7日，俄罗斯总统普京与时任美国拜登举行视频会晤讨论乌克兰紧张局势。图源：PBS News

第二层面，是乌克兰及其精英群体的未来。在全面和平协议的终点，我们将面对一个怎样的乌克兰？它会融入西方、转向东方，还是成为两者之间的缓冲区？乌克兰是否会得到西方在军事和经济上的支持？重建的资金由谁承担？乌克兰的自然资源由谁开发？乌克兰精英未来会依托哪一方的资本？这些都是关乎乌克兰未来地缘政治定位的重大问题。

▎泽连斯基与其内阁成员在一场会议上。图源：乌克兰总统新闻办公室

这其中还包括乌克兰精英，尤其是泽连斯基及其团队的个人前途。如果没有针对他们的个人安全保障（这同样意味着国家安全保障），乌克兰精英不会接受任何和平方案。因为如果和平的结果导致泽连斯基及其团队下台、重新选举，他们就必须承担对战前战中所有问题的责任。而乌克兰国内各派对泽连斯基都有大量指控。所以如果缺乏明确答案或保障，这类和平方案就无法被接受。

这是更高层次的地缘政治问题。至于乌俄谈判的具体议题，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是领土交换。涉及对部分地区的控制权以及这些地区地位的承认与否。乌克兰不会接受这样的方案，即承认俄罗斯对乌克兰领土的合法地位，这在任何一任乌克兰领导人眼中都是非常不受欢迎的。但西方可能会作出某种妥协，例如承认俄罗斯对克里米亚的主权。美国方面已经释放过类似信号。最终可能形成的妥协是：乌克兰不在法律上承认俄罗斯对这些土地的地位，但停止通过军事手段收复，并将问题推迟到未来，而西方则在事实上承认部分地区属于俄罗斯。

▎俄罗斯与乌克兰争议领土示意图。 图源：半岛电视台

其次是安全保障。特朗普已明确表示乌克兰不会成为北约成员，但可能获得类似北约第五条款的安全承诺。目前有多种模式，最现实的可能是建立一个“意愿联盟”，由欧洲及全球部分国家组成，对乌克兰提供安全保障，包括军事、经济援助，以及在战争重启时承诺干预，但不会在乌克兰境内部署常驻军队。去年意大利总理梅洛尼提出的“意大利模式”或许能成为双方的妥协基础。这一模式也可能吸纳土耳其、中国等国参与，从而在西方之外形成平衡，俄罗斯可能会坚持要求这一点。

▎2025年3月2日，意大利总理乔治娅·梅洛尼与泽连斯基在英国伦敦一次国际峰会期间会面。近日，梅洛尼提出对乌新安全保障模式，即放弃接纳乌克兰加入北约的努力，不在该国派遣西方驻军，同时联盟成员国与基辅签署协议，承诺在遭受攻击时24小时内提供军事支持。图源：乌克兰总统办公室

此外，资金问题也极其重要——从欧洲和美国冻结的俄罗斯资产，到乌克兰重建资金，再到未来资源开发的投资，都将是谈判的关键。

第三则是俄乌关系的未来。包括俄语在乌地位、俄罗斯教会的角色，以及两国未来在人文、文化层面的关系。

因此，在未来谈判中，我们至少会面对这几大分歧，每一个分歧中都有许多不同的解决方案。但归根结底，这场冲突的本质在于：一方面是俄罗斯与西方的关系，另一方面是乌克兰作为一个国家的未来，以及乌克兰精英阶层，尤其是泽连斯基的命运。

▎2025年2月24日，乌克兰领导人泽连斯基出席俄乌战争三周年纪念活动。图源：NBC News

泽连斯基：愿意在领导人层面讨论领土交换

凤凰大参考：在乌克兰，人们如何看待泽连斯基总统在8月18日与特朗普总统会晤时的表现？他们认为这是一种务实的外交举措，还是一种软弱的表现？

鲁斯兰·博特尼克：这不是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我们需要理解的是，乌克兰社会的大多数人都希望结束这场战争。美国盖洛普公司以及一些乌克兰本土机构的社会调查结果显示，约65%至80%的乌克兰人希望找到办法让战争终结。乌克兰社会已经非常疲惫、极度厌倦这场战争，人们对乌克兰未来的信心也在逐渐丧失。

▎乌克兰基辅，民众在地铁站内避难。 图源：人民视觉

因此，对大多数乌克兰人来说，战争结束是最理想的情景。如果乌克兰总统在这方面有所行动，整体上会得到社会的积极回应。但与此同时，乌克兰社会也存在强烈的担忧，尤其担忧未来可能向俄罗斯作出的让步。目前只有大约三分之一的乌克兰人支持通过让步来实现停战。这正是最大的难题所在。而与此同时，还有大约20%至25%的乌克兰人主张继续打下去。这一少数派力量非常活跃，主要来自军方以及社会中最具激情和爱国精神的群体。

▎2025年8月11日，乌克兰武装部队第58独立机动步兵旅的士兵在训练场的军事演习中使用 RPG-7 榴弹发射器。 图源：路透社

所以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分裂的社会：大多数人希望结束战争，但并没有形成明确多数来支持通过让步与俄罗斯达成妥协。就当下而言，多数乌克兰人更倾向于“冻结战场”，即寻求停火，而不是让步。总的来说，乌克兰社会一方面渴望和平，另一方面又对可能出现的不对等让步深感担忧。我认为，这两种心态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乌克兰社会目前最主要的感受和判断。当然，具体情况还要看我们讨论的是乌克兰社会的哪一部分群体。

凤凰大参考：我明白了。所以当前民众的意见非常明确，但在不同群体之间存在明显分歧。多数人都希望实现停火，但在如何达到这一目标的问题上，意见却不尽相同。

鲁斯兰·博特尼克：没错，就是这样。

凤凰大参考：特朗普总统表示，他不再支持临时停火，而是希望达成一项全面和平协议。结合他最近与泽连斯基总统的会谈，您认为乌克兰是否会考虑作出领土方面的让步，以换取和平？

鲁斯兰·博特尼克：“普特会”上，俄罗斯方面释放了一个信号：愿意缩减领土要求——不再坚持对乌克兰五个被占地区全部提出主权主张，而是只保留对顿涅茨克州及其他部分被占领地区的要求，不再包括赫尔松和扎波罗热等地。同时，俄罗斯还表示准备接受乌克兰获得某种西方国家提供的安全保障，而此前俄罗斯在这一问题上的态度一直是坚决反对的。

乌克兰方面也作出了调整。过去几年，乌克兰政府的立场是只要求停火作为开启谈判的前提，而不是接受“全面和平协议”。但现在，乌克兰已经表示愿意就全面和平协议展开讨论，即便战争还在继续。此外，乌克兰方面首次提出可以讨论所谓的“领土交换”或“控制权置换”。

此前在乌克兰国内，这是一个完全被禁止、甚至无法想象的话题。但在“特泽会”之后，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表示，如今我们愿意考虑这一问题，但只会在与俄罗斯总统普京的双边会晤，或与普京及美国总统特朗普的三边会晤中进行讨论，关于这一问题的讨论必须在国家元首层级展开。

▎“奥弗顿窗口”是一个政治学概念，用于描述在特定时间和文化背景下，公众和政策制定者认为可接受的政策或思想范围。其含义为，政客所能支持的政策理念有限，他们通常只推行那些被社会广泛接受为合法政策选项的政策。

这就涉及到所谓的“奥弗顿窗口”（Overton Window）正在逐渐被打开。但需要强调的是，乌克兰宪法严格禁止政府或总统，在未经全民公投的情况下作出任何领土让渡，因此正式的领土交换在法律层面上几乎不可能实现。而且，从民意来看，目前不超过20%的乌克兰人支持领土妥协，绝大多数公众仍然坚决反对。

因此，这对泽连斯基总统来说是一个极其艰难的议题，更不用说要真正达成协议了。从个人角度看，我认为领土交换可能是一种理性的选择。它当然不符合国际法，也不是一个所谓公正或正义的方案，但或许是实现战场稳定、防止未来局势进一步升级的现实路径。比如，将顿涅茨克交给俄罗斯，以换取收回目前被俄军占领的哈尔科夫、苏梅、第聂伯彼得罗夫斯克和尼古拉耶夫部分地区。

不过在现阶段，任何领土交换都只能以“非正式”的方式发生——不是通过政治声明或正式协议，而是通过战场形势的自然演变，双方在事实上各自保留控制部分领土。而正式的政治性让步或法律上的领土割让，在当前环境下几乎不可能通过，乌克兰公投也不会支持这样的安排。

▎2025年2月，特朗普和泽连斯基在白宫椭圆形办公室会晤。 据德新社8月16日报道，乌克兰16日拒绝了特朗普提出的在未实现停火前就与俄罗斯展开和平谈判的提议。 图源：Getty Images

凤凰大参考：正如您所观察到的，现在泽连斯基总统面临着非常艰难的处境。您认为，他是否可能辞去乌克兰总统的职务？乌克兰会迎来新的总统吗？

鲁斯兰·博特尼克： 如果从正式法律途径来看，在近期根本没有可能。根据乌克兰现行法律，在戒严状态下禁止举行任何形式的选举，无论是总统选举、议会选举还是地方选举，都被严格禁止，这是乌克兰法律的明确规定。所以，理论上如果要举行选举，议会必须先修改相关法律，但目前并没有这样的举措。因此，未来三到六个月，甚至更长一段时间内，都不存在通过法律途径更换总统的可能。

▎乌克兰政府大楼。图源：维基百科

不过，我也不能完全排除一些“非正式”的情况。例如，在极端艰难的环境和压力之下，乌克兰总统或许会自行宣布辞职。按照乌克兰宪法，总统一旦辞职，其权力将移交给议会主席，而议会主席的人选则可能因新的议会多数派而随时更换，这其中存在很大的政治博弈。此外，我们也不能排除“黑天鹅”事件。在战争环境中，总统的生命与健康每天都面临威胁，因此极端情况始终存在可能。

但就法律层面而言，近期没有任何合法途径让总统辞职。更何况，泽连斯基总统在国内仍然拥有较高的支持率，大约在50%到60%之间。如果他突然地、不可预测地辞职，将带来严重的内部不稳定，甚至可能阻碍任何和平协议的落实。

因此，除了俄罗斯之外，没有任何一方希望看到他辞职，因为在没有泽连斯基的情况下，国家治理只会恶化。泽连斯基依然保持着很强的掌控力，他仍然拥有治理全国各地的政治基础，并在美国和欧洲伙伴眼中被视为可信赖的责任承担者。如果换成新的总统，其民意基础可能更低，责任感和履行协议的能力也不足。而在当前局势下，乌克兰需要一位强有力的领导人来推动和落实任何可能的和平协议。

“和平进展随时可能被逆转”

凤凰大参考：关于特朗普总统与普京总统在阿拉斯加的会晤，有媒体报道称，特朗普总统与普京总统可能就前线冻结、顿巴斯的割让，以及为乌克兰提供类似北约第五条款的安全保障进行了讨论。您如何看待这次会晤？

▎美国总统特朗普与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的会晤。 图源：BBC

鲁斯兰·博特尼克：我们需要理解的是，每一位政治家在类似的会晤之后，都会希望展示出显著的进展，以此证明自己在政策上的努力和成效。

但我认为，在“普特会”期间，俄罗斯释放出了一些信号，表示愿意在对乌克兰、对西方的立场上作出重要让步，这是重启和平谈判所必需的。不过坦率地说，这也可能只是俄罗斯方面的一种技术性操作。因为俄罗斯非常清楚，如果乌克兰放弃顿涅茨克，会在乌克兰国内引发严重的政治危机。没有任何一位乌克兰总统能够在不引发危机的情况下，正式放弃领土。

所以，这样的举动只会对泽连斯基构成麻烦，而不是对俄罗斯。此外，这一俄方立场并未被正式提出，因此俄罗斯随时可以否认，声称“你们误解了我们的意思，我们从未表示支持这一立场”。

再说到西方向乌克兰提供安全保障的问题，这在事实上意味着乌克兰将进入西方势力范围，但俄罗斯方面同样没有在正式场合明确承认过这一点。尽管特朗普声称俄罗斯准备接受来自西方的安全保障，但这也可能只是俄罗斯早在2022年就提出过的老思路。那是在第一次伊斯坦布尔谈判期间，俄罗斯提出由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和主要国家组成一个安全机制，为乌克兰提供安全保障，参与方不仅包括西方国家，还应涵盖东方国家，甚至包括俄罗斯自己。

▎俄罗斯总统普京在第一次伊斯坦布尔谈判期间拒绝前往土耳其，与乌克兰领导人泽连斯基会面。 图源：路透社

因此，目前我们仍然处在一个非常不稳固的基础上。很多问题都模糊不清，更多只是一些信号，而不是明确的官方立场。这正是问题所在，也是为什么我们最近看到的和平进展，随时可能被逆转的原因。

凤凰大参考：8月18日特朗普总统与欧洲领导人会晤时，您认为他向欧洲传递了什么信息？此外，他强调欧洲应在乌克兰问题上承担更多责任。您认为欧洲领导人会作何回应？

鲁斯兰·博特尼克：我认为，特朗普在与欧洲领导人会晤时的主要任务，是试图说服他们在对俄问题上接受某些妥协。如今，欧洲是西方世界中最强烈反俄的一部分。法国、英国、德国等主要欧洲领导人都坚决反对与俄罗斯达成任何妥协，也坚决反对向俄罗斯作出任何让步。他们的态度是：俄罗斯不能因为这场战争而从乌克兰得到任何回报，不能获得“奖赏”。因此，特朗普邀请欧洲领导人会面的目的，就是在政治层面上劝说他们寻找并接受某种妥协方案。

▎欧洲领导人于当地时间8月18日前往白宫，讨论结束战争方案。 图源：BBC

凤凰大参考：特朗普试图劝说欧洲领导人承担更多责任。您认为，这些欧洲领导人会如何回应特朗普的劝说？

鲁斯兰·博特尼克：看起来，欧洲在这个问题上仍然缺乏统一立场。一些国家愿意接受特朗普的“和平计划”“和平模式”或所谓的“和平路线”。但也有一些国家表现出某种程度的“阻挠”。他们对这一计划、对特朗普方案的可行性和前景缺乏信心。他们只是尽量避免与特朗普正面冲突，但并未真正接受他的建议。有时，欧洲乃至乌克兰似乎都在谨慎观察特朗普的态度走向，他们甚至在等待特朗普与普京之间出现新一轮对抗。

许多人认为，特朗普的对俄政策缺乏全面性和一致性，随时可能再度转向与俄罗斯的激烈冲突。因此，欧洲内部并没有形成统一意见来接受并落实特朗普所提出的和平模式。

乌学者：我们已经处于整个战争以来距离和平最近的位置

凤凰大参考： 外界有传言称，泽连斯基总统和普京总统可能会在未来两周内举行会晤。您认为这可能吗？如果真会举行，会晤地点可能在哪里？您预计会产生怎样的结果？

鲁斯兰·博特尼克：我认为这场会晤未来有可能举行，但我不确定是否会在最近两周内实现。因为俄方坚持要在会前完成所有文件的初步准备。这意味着双方必须先找到妥协和共同立场，准备好可以由两国总统在会晤上签署的文件。俄罗斯并不准备进行所谓的“冷会晤”，而是希望召开一次“暖会晤”——也就是在一切准备就绪、协议文本成熟的情况下举行。

关键问题在于：我们是否真的需要这样一场会晤？我认为并非如此。这更像是一种象征性的政治姿态，而不是达成和平协议的现实需要。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2019年，俄罗斯总统普京与乌克兰领导人泽连斯基在法国巴黎爱丽舍宫见面。图源：卫报

原因在于有传闻称，在2019年法国巴黎上一次会晤中，普京曾放话要“击垮”泽连斯基。而对泽连斯基而言，现在非常重要的是要证明普京并没有成功“击垮”他。此外，泽连斯基的合法性问题也是俄罗斯屡次提出的指控。俄方多次声称泽连斯基已无总统合法性，因为其任期已结束。

但对乌克兰方面而言，这场会晤同样重要，因为它能够显示出俄罗斯事实上在承认泽连斯基的合法性。因此，这场会晤带有大量象征意义。但我认为，这样的会晤也可能引发双方新的争执，甚至带来严重的公开政治冲突风险，从而使寻找和平解决方案的局势进一步恶化。

不过，我依然认为未来举行会晤的可能性存在。乌克兰方面坚持推动，俄罗斯也没有明确反对。美国对此尤为积极，因为华盛顿希望将未来协议的责任推到乌克兰、欧洲或俄罗斯一方的肩上，而自己则避免在和平协议中承担任何正式责任或直接参与。这种立场自2014年《明斯克协议》以来一直延续至今，因此美国正在推动各方自行达成协议，而不承担正式的在场角色。

▎联合国呼吁维护明斯克协议的“精神和文字” ，《明斯克协议》是2014-2015年由德、法、俄、乌四方签署的停火与政治解决方案，核心内容包括：在乌东部实现停火、撤出重型武器、给予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两州特殊自治地位，以换取恢复乌克兰政府对边境的控制和举行地方选举。图源：联合国新闻

至于可能的地点，我认为最有可能的是匈牙利布达佩斯，也可能是在中东国家或土耳其。相对不太可能的是其他欧洲国家或白俄罗斯，因为这些地方都明显处于冲突一方的势力范围内。因此，匈牙利、中东、土耳其，或者一些方便安排会议、同时距离俄乌都不远的独立国家，可能会被考虑作为未来会晤的举办地。若双方之间的和平沟通能够持续下去，我预计这场会晤最可能在今年9月或10月举行。

凤凰大参考：所以您认为，下一次“普泽会”混杂了大量的意义，有太多政治象征，实际上可能会危及正在进行的和平进程，这是您的看法吗？

鲁斯兰·博特尼克：是的， 下一次会晤 同样也是冲突显著升级的高风险时刻。这将成为整个谈判进程的一个十字路口：一边是和平进程受挫，另一边则可能导致军事冲突升级。会议的结果如何，取决于会议的进展以及未来筹备的情况。

凤凰大参考：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观点。最后一个问题是关于全面和平协议。您认为，一项全面和平协议是否真的能够带来持久的和平？如果当前的冲突最终结束，您觉得这种和平是持久的吗 ？

鲁斯兰·博特尼克：我并不认为俄罗斯与西方之间的冷战会真正结束。我总体上并不这么认为。但你知道，在苏联时期、也就是第一次苏美冷战的七十余年间，双方关系同样经历过缓和、冻结、再缓和再冻结的起伏循环。

▎冷战峰会50年后的赫尔辛基。图源：IPTC

我认为，现在我们依然有可能找到一种解决方案，可能类似于1975年苏联与西方达成的《赫尔辛基协议》。正是这一协议推动了欧洲关系的缓和，并降低了欧洲出现大规模军事冲突的风险，还促成了苏联向欧洲修建输送石油和天然气的管道。但与此同时，苏联与西方之间的大冷战仍在继续：阿富汗战争、中东冲突以及世界各地的其他矛盾依旧存在。

因此，我相信有可能实现某种区域性的“冻结”或缓和，即在乌克兰问题上降低对抗的强度。因为乌克兰在地缘政治版图上具有非常特殊的位置——它位于东西方、南北方的交汇处。这片土地对国际贸易和国际关系来说都过于重要，对冲突双方而言更是如此。

乌克兰就像一个地缘战略的十字路口，就像一条关键的运输要道。继续在这里打下去非常危险，这可能将我们引向第三次世界大战，甚至核冲突。这块地方太重要了。

▎乌克兰关键的地理位置 。图 源：Britannica

所以，我认为达成一项全面的和平协议是可能的——而且相当有可能。我对目前形势的判断是，到今年年底前达成和平协议的可能性约为45%。不是51%，遗憾的是只有45%。但就目前而言，我们已经处于整个战争以来距离和平最近的位置。我们非常接近和平。在此前整个战争期间，我们都没有过这样一个机会。但现在仍然存在许多问题和障碍需要克服。这就是我的看法。

而且我认为有理由认为，他也许可以在乌克兰和俄罗斯问题上应用同样的方法和技术。这场战争造成的灾难性局面与我们今天在这里讨论的所有问题都同等重要，并且对全世界的长远未来至关重要。

▎2025年8月15日，特朗普在与普京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 ， 背后是“和平”（PEACE） 。图源：美联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