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主持人|武辰 文|张雅欣
时间流转间,2022年已步入尾声。这一年,世界进入新的动荡变革期,地缘政治局势紧张,世纪疫情影响深远,全球经济复苏脆弱,通胀水平居高不下,国际供应链在调整中面临新的风险。
与此同时,随着12月国内疫情防控“新十条”措施火速落地,一个新的转折点正在到来。一系列重磅经济信号的接连释放,也为2023年的国内经济走势带来无限遐想。
值此变革之际,2022凤凰网财经云峰会将于12月29-30日以线上方式隆重举办。本届峰会以“中流奋楫”为主题,盛邀海内外政府官员、专家学者、行业精英围绕全球经济、中国经济、投资机遇、企业信心、消费提振等重磅话题展开深入探讨。
峰会前夕,凤凰网财经特邀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副院长黄益平就平台经济的长远发展进行深入探讨。

针对平台经济发展中备受争议的垄断问题,黄益平认为,不能仅凭平台规模大小来判断是否属于垄断,更多的还是要从平台在行为上有没有垄断意图来判断。这其中,最关键的就是看企业进入市场的门槛高低。
“如果在一个市场它所谓的进入门槛是足够低的,其他平台都很容易能进入到这个市场里来做生意,那么即便现在在这个行业里的一家企业市场规模很大,份额很高,仍然不意味着他可以实施垄断行为,因为只要他一实施垄断行为,其他平台企业就会进来,这种情况下,所担心的垄断问题可能就不像过去那么严重了。”黄益平表示。
他提到,一般来说,判断垄断需要依靠一定的标准,比如限制竞争,即不让其他人进入;歧视消费者,即把价格定得很高,从而对消费者形成剥削等等。但这些惯用标准在用于平台经济垄断问题的判断上则显得更为复杂。
黄益平进一步分析称,平台经济当中经常是低价的甚至免费的服务,但是免费的、低价的服务却并不一定意味着平台在补贴消费者。“以电商市场为例,在电商市场上来买东西的人越多,是不是愿意卖东西的店家会变得越多,价值也越大,对吧?这个是很明显的。所以在这个时候你就会发现,平台可能愿意去补贴这些消费者,这样的话他才吸引更多的电商来卖东西,而更多的电商来卖东西甚至他还可以卖广告,对平台来说就可以赚很多钱。即便是免费的,我想说的就是在平台经济当中有的时候并不意味着它是免费的,其实我们是贡献了我们的市场,贡献了我们的数据,贡献了我们的流量等等,这些其实对平台都是有价值的,这是一个方面的问题。”
基于此,黄益平认为,一些过去的传统标准当应用在平台经济上时需要率先进行深入分析,不能简单套用。
对于平台经济发展过程中出现的杂音,黄益平认为,任何一项技术都是有两面性的,平台经济也不例外。也正因如此,他建议,无论是从平台的角度,还是从学者的角度、从决策部门的角度,大家的目标都是一致的,就是尽可能地把技术带来的负面影响控制到最小,同时把它的优点发挥出来。

以下为对话实录:
凤凰网财经:提到平台经济可能大家最重要想的就是大规模,那您其实也提到了规模大可能就会造成比如说垄断类似的问题。那到底这个东西怎么去平衡?我发展我的大规模降低成本的同时,然后又不造成垄断,又可以享受一些充分竞争,这个东西怎么来把握?
黄益平:对,这个问题确实我们课题组也是讨论了很久,对这个问题确实有很多不同的看法。在经济学里有一个概念叫做可竞争性市场,或者可竞争性条件,它的意思就是不管一个企业的规模做的有多大,你在市场上的比重有多高,但是你垄断不垄断其实是有一些具体标准的,比如说限制竞争,比如说歧视消费者。所谓的限制竞争就是不让其他人进来,所谓的歧视消费者你就是剥削消费者,过去传统就是把价格定的很高,但是这些标准在平台经济当中有的时候它会变得非常复杂。
举个例子说如果你是看钢铁行业,或者汽车行业,或者石油行业,你看一家企业如果在行业里头比例变得非常高,你看他有没有垄断,你就看他有没有剥夺消费者,对吧?我把这个汽车价格使劲的加价,因为只有我一家生产,你只能买我的,那可能就是一种垄断的行为。所以如果你把价格定的抬高,你就有垄断的嫌疑。
在平台经济里就变得比较复杂,因为平台经济当中经常是不收价,有的时候是低价的甚至免费的服务,但是免费的、低价的服务是不是一定就意味着他在补贴消费者?也不一定。因为我们前面提到有一个叫双边市场,双边市场的意思就是比如说买卖双方有一边市场做大了之后,对另一边的价值就会增加。
我们以电商市场为例,在电商市场上来买东西的人越多,是不是愿意卖东西的店家会变得越多,价值也越大,对吧?这个是很明显的。所以在这个时候你就会发现,平台可能愿意去补贴这些消费者,这样的话他才吸引更多的电商来卖东西,而更多的电商来卖东西甚至他还可以卖广告,对平台来说就可以赚很多钱。
所以我举这个例子的意思就是到了平台经济以后,我们传统的一些过去的标准,可能需要深入地做一些分析,它到底是合理的还是不合理的。即便是免费的,我想说的就是在平台经济当中有的时候并不意味着它是免费的,其实我们是贡献了我们的市场,贡献了我们的数据,贡献了我们的流量等等,这些其实对平台都是有价值的,这是一个方面的问题。
那么是不是平台大了之后就一定会有垄断?我们觉得更多的还是要从它的行为来看,就是他有没有具体的垄断的行为。那么具体的垄断的行为当然具体要做分析,但是最重要的就是我刚才说的可竞争性市场,就是最关键的就是如果在一个市场它所谓的进入门槛是足够低的,就是其他平台都很容易能进入来到这个行业这个市场里来做生意,那么即便现在在这个行业里的一家企业他市场规模很大,份额很高,仍然不意味着他可以实施垄断行为,只要他一实施垄断行为,其他行业就会进来,通俗的说法就是跨界竞争在平台经济当中是非常常见的。
我们现在看到的比如说电商的这个平台在做外卖的业务,或者是外卖的平台在做打车的业务等等吧,这些其实是很常见,原因就在于你有了平台,你有了用户,你有了数据,去跨界其实是非常容易的。我们觉得这个时候就再也不能用过去简单的好像市场份额很高,然后你就有垄断的风险,我就要把你给分拆,这个可能和平台经济的特点其实是背道而驰的,更多的我们可能需要关注的是能不能把进入的门槛放的低一些,这样的话其他平台都有可能作为潜在的竞争者进入到这个市场,那么你担心垄断行为的这个问题可能就不像过去那么严重了。
凤凰网财经:您刚刚提到了跨界竞争,现在可能你只要有了流量这样一个入口,外卖、打车、购物就可能都集中在一起了,这个现象是不是也是中国的平台经济特有的?因为我们看到美国的这些电商它好像买书去一个网站,买电子产品去一个网站,很难说把所有东西集中在一起,为什么会这样?
黄益平:我觉得这个也可能跟监管政策有关系,他们这个跨界相对来说确实比较少一些。我觉得可能如果都出现跨界,将来可能也有一个潜在的问题,就是虽然我们看到每个行业都有一些竞争,但最后肯定其实都是这几家头部平台相互之间在做竞争,他到底将来的含义是什么?
但我觉得,无论如何,有几家平台在一个细分领域相互竞争,总比只有一家要好一些。我觉得从这个角度来看,美国现在在平台经济当中反垄断的压力应该比我们要大一些,他确实在一些细分领域基本上就是一家,最多也就是1.5家,因为第二家可能就没那么大,所以他的垄断潜在的风险确实是比较大的。
我们在大部分领域,我觉得可竞争性还是比较明显的。所以从相比较而言,我的看法就是从目前来看我们的监管的重点可能更多的还是规范行为,就我们过去因为监管在早期其实是比较少,或者到现在也不是很完善,其实有很多的平台的行为不是特别规范,那么这个是需要去监管的。
我曾经跟美国哈佛大学一个教授,他曾经是奥巴马总统的经济顾问委员会主席,我们有一次做线上交流,主持人问我们说平台企业的监管重点是什么样的平台。他的看法很简单,他说就管大的平台,小的就不用怎么管,把头部的管住了就可以了。我的回答是我觉得头部和小的都要管,后来我们讨论我自己的解读就是在美国这些日常的监管相对来说是比较充分的,就比如说欺诈行为,他有监管的办法,比如说你数据使用他也有监管的一套手段。所以他其实更关注的是在这个平台经济当中的竞争问题,其实就是反垄断的问题。
我们国家我觉得当然有反垄断的问题,这个问题也不能回避,但我觉得更多的就是我们经过一段时间的快速发展,其实有一些规范没有建立起来,这个时候我们现在更需要做的是建立规则,然后把它尽可能地去落实。我也一直说我们要区别监管和反垄断这两个事情,其实有一点不太一样。我举个例子就是说有个消费者到农贸市场去买了一条鱼,回来发现这个受骗了,或者是这个鱼的质量不好,或者是价格太高,那我觉得这样的事情就是一个市场监管需要解决的问题,他其实是个欺诈问题。但你不能由此推出来说那个农贸市场有垄断的问题,当然不能说完全没有,但一般情况下这不是一个农贸市场或者那个鱼贩子垄断的问题,而他更多的是用这种信息不对称来欺骗消费者,这个我觉得其实更多的是监管的问题,而不是反垄断的问题。而在我们国家这方面的工作还是需要补上,所以我是觉得我们可能在现在阶段对于大中小平台都有一个行为规范的监管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