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末,周雯静结束了在法国7年的留学、工作生活回到国内。那时候,她的《女人系列·节育环》刚在北京展出。
不久前,美国最高法院推翻了1973年的“罗诉韦德案”,意味着从宪法层面结束了近50年来对堕胎权利的保护,引发全球对女性生育权益的讨论,部分民众对避孕药、甚至节育环等避孕措施需求激增。周雯静在接受凤凰网采访时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如今的女性身体仍然在惯常的工具化过程中被定义,陷入身体现实的复杂冲突之中。
在蓝丝绒上被看见
2020年,二孩政策实施约六年,全国出生人口1200万,是之前几十年来的最低值。曾经的计划生育政策已成过去,大众对节育环的讨论有了更多空间。
在周雯静的《女人系列·节育环》中, 三百个形状不同的铜环被静置在蓝丝绒上,以1:1仿造真正的节育环制作,冷酷金属质感,各种钩状或齿状突起,没有任何其他花样和声响,陈列在侧。
周雯静《女人系列•节育环》现场
这个作品在网络引起热烈的讨论和关注,从而吸引更多人开始了解关于节育环的一些重要信息。例如,节育环的工作机制是让子宫内膜形成炎症反应,使精子难以着床。以及,在全世界佩戴节育环的女性中,三分之二在中国。
《女人系列·节育环》的想法源起于2011年,当时,周雯静刚从四川美术学院本科生升入本校读硕士专业。那年冬天,她的妈妈生了病,在停经并感到身体不适后,经医院检查,才发现当初放置在身体里的节育环已经嵌到肉里。取环手术后的一个月,周妈妈又经历了一次大出血,频繁出入医院,而所有的担惊受怕和恐慌不安,都起始于这枚铜环。
二十几年的“嵌入”时间,几乎和周雯静同龄。关于妈妈所经历的病痛,周雯静后知后觉。于是她开始查阅资料,陆续找到50位佩戴过节育环的女性进行访谈,这便有了《节育环》这一作品。
周雯静《女人系列•节育环》现场
在关于《女人系列·节育环》的讨论里,更多的人讲述了和周妈妈类似的经历。她们将故事留在评论,或是私信发给周雯静,也有当面一一讲述。每一个故事,就像在蓝丝绒上的节育环那样,慢慢聚拢,然后再被看见。
这个世界在燃烧
《女人系列·节育环》展出后,去年年底,周雯静开始了两个新作品的创作,一个是《这个世界在燃烧》,另一个是《美丽坏东西》。
用语言来描述,两个作品大大抵是这样:紫色的、在爆炸之后升腾起来的、静止的蘑菇云,表面有血色的、遮蔽视线以及其他感觉的“污渍”;沾染了生长物的,一边在腐坏、在被侵蚀,一边又在兀自堆叠、衍生的某种局部的放大。
在《这个世界在燃烧》作品陈述里,周雯静这样写道:“从新冠疫情悄然开始,世界正在发生着剧变,原本属于例外状态的事件开始常态化。2020年11月1日,我从巴黎艰难回到上海酒店隔离,结束了一段在法国7年的旅程。在这个动荡的时代,在东西方两个世界中成长的七年,触摸到两种不同文明制度与社会情境,帮助我观照和思考更辽阔的事物。”
《这个世界在燃烧》周雯静
回国后,周雯静便开始筹备这一作品主题。“我以一种记者心态,以个人在大时代背景下所经历的社会事件为蓝本,记录下这些画面与数据,这些冰冷的数字背后是一个又一个真实具体的人。这些社会事件串成了一系列蒙太奇画面,它们看起来现实、荒诞又魔幻。”
而《美丽坏东西》则是讲述我们的身体和世界的边界,“由福柯提出的‘身体权力’相关的‘biopolitique’,是我艺术创作思考的母题。在艺术实践中,我一直关注身份、性别、身体、疾病、权力等问题。‘身份’强调的是权力如何介入到人的身体、规训人的身体,制造出一个符合生产效益的身体,而身体的皮肤是我们认识这个世界的边界。”
《美丽坏东西》展厅
“不对称的两层膜,一层向外翻,另一层向内翻,使我们能够区分外部刺激和内部刺激。”周雯静觉得,皮肤在身体与外部世界的边界开辟了冲突的真空地带,在此基础上衍生出相关联的词汇,包括污染、疾病、净化以及免疫等。
之前看过周雯静作品的人,也会在上面以上两个作品中找到共鸣:头脑里有痛感被唤起,但与平常感受不同的是,这种痛没有让你躲避,而是抓住了你,让你得以长久地、更细致地去面对了它,像有一张铁板,没有被烧红,也没有被冷冻,就是在很寻常的温度里,被缓慢地刺破。
矛盾地表达
最近的一个展览是贵州省博物馆的“裂变Fission|数字艺术的全球化浪潮”,从4月展出到8月,参展艺术家来自中、美、英、法、瑞典、澳大利亚、韩国等多个国家,周雯静在这里展出的就是《美丽坏东西》。“美丽和坏是一组矛盾,也是一个前提。”她说。
《美丽坏东西》缘起于周雯静在法留学。当时她参观了一个博物馆,“湿疹、性病、带状疱疹、麻风病……里面展出的都是17世纪到19世纪各种各样皮肤病病人的病灶标本。在那个时期,这些皮肤病常常是致命的。此外,博物馆里还展有许多死掉小孩子脸部的翻模标本。”这些都让周雯静无比震撼。
周雯静布展《美丽坏东西》
“17世纪到19世纪初还没有摄影。”看到这些标本时,周雯静就在想,“可能这个翻模就是这个人存在于世界上的唯一证明。但在这张脸的下面,写的不是他自己的名字,而是所患疾病的名字。”后来,周雯静还碰到过一个中国女孩也跟她讲述了与疾病有关的记忆,这段来自21世纪的记忆竟和周雯静看到这些标本的观感一一对应。
这位女孩曾在广州感染过猪流感。“她的一张一寸照片被媒体大肆使用。照片下面写着的不是名字,而是‘猪流感二号病人’。”在女孩的世界里,照片传得铺天盖地,没有人察觉到,这件事情对她造成了多大的影响。这和周雯静当时参观皮肤病博物馆的感受产生了一种连接,成为作品生发和继续的一个生长节点。
周雯静的作品总是这样,需要让想法慢慢生发出来,足够成熟时她才会去做。《美丽坏东西》之所以开始于去年,就是因为她突然想到了适合的表达方式。周雯静花了一个夏天的时间去做试验,找到相关的材料和组合方式,于是就很迫切地将它做出来。
从2014年《女人系列》的开始,到法国留学期间创作的《红色系列》《以疾病之名》,再到毕业回国后创作的《这个世界在燃烧》和《美丽坏东西》,周雯静的作品具有很强的辨识度。她保持着关注的视野,找到了这种视野下的某种确切的表达方法。在身份、性别、身体、疾病、权力以及她们之间的关系,一直持续地啃食、萦绕。
周雯静作品《红色系列》
周雯静作品《以疾病之名》
从时间序列上来讲,很容易归纳这种辨识度如何形成。“其实就是艺术性的问题,如何用一个最恰当的方式将你要表达的东西准确叙述,然后迅速地被人接受。”周雯静说:“它包括审美趣味、审美方向等,不是一瞬间形成,也需要不断试错,我也花了很长时间去实验。”
在一些具体事情上去找到些头绪,会让关于“辨识度如何形成”的问题更有意义。对周雯静而言,最直接的就是当时在欧洲各个地方不断去看不同美术馆,从古埃及、古希腊到当代艺术,这一系列下来,就会慢慢形成审美方向,“它是一种感受上的回响,也是认识上的共鸣。”
周雯静在布展现场
“我在巴黎医科大学的博物馆里看到一个19世纪所有外科临床医疗器材的展览。那时临床医学还没有那么科学,有些器材发明出来就像刑具一样。但它们非常精致地被摆在很贵重的匣子里,郑重地像首饰一样。但当你看到的那一瞬间,你身上就会有疼痛感。”周雯静回忆,“身体上的感受会让我去琢磨这种视觉上的矛盾感,一个外表那么冷、具有功能性或工具性的东西,却用一种很漂亮、精致的方式陈列在丝绒盒子里,这样一种矛盾的表达方式后期就被慢慢应用于我的作品中,再延伸到现在这样。”
相比大部分艺术家对完美的极度追求,周雯静更愿意选择接受“不完美”。“很多15世纪的北方油画可以用放大镜去欣赏,那些像蚂蚁一样大的人们,衣服都可以清晰看得见,他们像科学绘图一样精致,然后这也是第一次开始把丑的、恶的、不堪的、被侮辱的、被损害的东西一一描绘出来。写实的东西很动人,当那些灰色的、疼痛的部分被真实描述时,它对我的冲击力是很大,我愿意正视这个部分。”周雯静说。
本文由凤凰网出品,欧拉汽车担任首席合作伙伴,微博、微博新知博主联合推广。
撰文:晏文静 编辑:朱德瑛 图片由受访者本人提供
▼往期回顾▼
凤凰网1/100计划 | 杨澜:勇敢突破“刻板印象” 大胆做自己
凤凰网“1/100”计划|孔东梅:跟着外婆和母亲学习“以他人利益为先”
凤凰网1/100计划|郝景芳:你可以无视他们 但要活得他们不能无视你
凤凰网1/100计划|郭文艳的十年:从全职妈妈到全国教书育人楷模
凤凰网1/100计划|海归硕士德庆玉珍:以藏区家乡为原点,用妇儿教育做橇板